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宾客毕至,锦绣为帷、四面画壁的雅丽厅堂之中,主人卓王孙东向而坐,南北两侧的数十张乌漆朱绘的矮足食案后,百余位客人依次入席,在苇织的地茵上揽衣跽坐下来。
时下富贵人家的宴席,不止珍馐佳酿,另有歌舞佐兴,宴饮至半,便是宾主们相互祝酒酬酢的时候。
“曾闻长卿好琴,不知有幸得闻一曲否?”县令王吉这一声分外高些,连帘后本无觉得无趣的侍婢,瞬时也提起了些精神。
“蒙君相请,何敢不从?”青年男子的声音朗润如山涧漱玉,让人聆之心神一清。
很快,似乎厅中便有侍宴的仆从奉上了七弦琴。既而,便听得将抚琴公子净手焚香,开始调弦。
铮铮然几记清音,似金声玉振,未成曲调,已令得原本觥筹交错,十分喧杂嘈杂顿时为之一静。
既而,一缕极净极澈的琴音自席间清振而起,仿佛月照澄江、星映寒潭一般的澹然空明,只闻此声便令人心神俱清。
是《流水》!
帘后的卓文君微微心下一惊——只是起首,便足见其琴艺之高绝!
清悠轻扬的曲韵自抚琴公子的指间如行云流水般流泻而出,起初时,轻勾淡抹,是山涧野泉的闲逸无争,既而连托吟弦,似涧水轻鸣的明快活泼,再沉力按弦,音色陡低,缓缓流逸出古井渊潭的沉然潜静……
天籁纶音一般的琴声中,满座尽倾,一时间世事俱寂,仿佛亘古的岑静般不闻一丝声息。
直到他一曲奏罢,缓缓抚弦收音,厅堂之间仍是满座痴然。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帘帷之后,初初闻琴便几乎击节而赞的卓氏文君。她惊艳已极,一时间竟未按捺住心头的好奇,抬手略略掀了帘,从一线缝隙间向厅中窥去——
那抚琴的公子一袭月白直裾,貌若二十八。九岁年纪,面如冠玉,眉目清隽,天成的雍雅风华在满座宾客间,直如玉壁明珠般熠熠生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帘后侍立的婢女似是惊艳已经,忍不住地轻“呀!”了一声,文君蓦地心下一惊,正惶乱无措之下,却见席间那风华无俦的抚琴公子,闻声抬眸向这厢看了过来。
目若点漆,黑润得仿佛这世上最温润的玉——目光相触的一瞬,他仿佛有些意外般微微一怔,既而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掠过丝浅淡的笑意。
霎时间,文君仿佛呼吸都滞了一瞬,片时后,却是神色张皇地匆忙放下了帘子,努力舒缓着吐息,好平复心下的紧张局促。
“铮——”外间琴音又起,这次调子却柔婉了许多,他时而轻挑慢捻,时而花指滚拂,自修长白皙的十指间,舒缓地流出潺湲似水的绵长乐韵,轻缓缱绻,渐而柔情旖旎……
——是《凤求凰》。
作者有话要说: 俺回来了,这周会勤快更新滴,握拳!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二)
五岁从师,习琴十载,这般饮誉于世的名曲,文君自是再熟稔不过的——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
那风姿绝世的抚琴公子脉脉含情,眸间温然带笑,信手调琴,指下动作骤然变化,左手轮挑,右手吟弦,将这一曲琴乐奏至高。潮--
“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他仿佛指间缠情,勾抹托劈复连挑,将那样深切真挚的爱慕寄于纤纤素丝七弦间,流出牵人悸动的清音万千,令人不疑这世上真有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让他心牵梦萦……
曲罢之后,席间一众主宾又是久久方才回过神来,皆对司马长卿这般冠绝当世的琴艺极口揄扬,惊赞不绝。
而帘帷之后,卓家的女公子却是静坐了片时,便径自起身,悄然离席。
晚间,卓府内院。
雅丽深静的闺室中,十七岁的少女正倚着张小巧的文贝曲几拥炉倦绣。虽说自幼府中绣娘成群,针黹活计之类并不需她躬亲……但如今,却是时常是靠着这些费时费心的事儿来消遣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