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又施一礼道:“罪员冒昧询问,卓西德与贺庆佑火灾当晚住在北坝乡,当时查案时未曾发现?”
袁监察道:“卷宗中记录了蔡宅附近几处村落的村民口供,但无外来人士姓名。”
张屏皱眉,根据卓西德和贺庆佑的供词,他们被官差询问过。
是这二人在说谎,还是官差漏了记录?
官差为什么没记录这样重要的线索?
如果追查这条线索,再加上卓西德曾在木器厂做事,贺卓二人可能在十几年前就被锁定了。
那么十几年后,散材或不会被杀,刘妈妈和徐添宝也不会险遭不测。
袁监察再道:“之后,小亭口被封。御史台继续留意小亭口相关水陆道路沿途的城镇村庄状况。推测其中一种可能,是未落网的凶徒携带了部分宝物分散藏匿。”
冯邰徐徐出声:“监察讲述到此,可否暂一停之,请沈少卿说说小亭口真相?”
沈少卿拱手:“下官正想请问能否插话,来一谈小亭口。此地作坊关停,真相一直未曾披露。实则亦算与蔡宅火案有关。然从源头讲述,又要稍微说得远些——十几年前,除了御史台,大理寺也在调查蔡会,因他与曲泉石甚有牵连。”
曲泉石的外祖父湖上老人阳籍被诬陷时,蔡会在江宁做官。
多年后,曲泉石在九江因制瓷而获盛名,蔡会又任两江督造副使,主管九江御瓷事务。
蔡会后来的亲家伉采,时任九江察院监察。
“曲泉石此人绰号瓷公子,仰慕者甚多。陡然失踪,其仰慕者也到处搜寻,一有线索或臆测,即举至官府。针对两三人的尤其多,其中便有蔡会。”
排第一的,当然是郎家人。
之后就是蔡会。
有些说法是,蔡会很想拉拢结交曲泉石,但曲泉石性情孤高,不齿蔡会为人,不肯敷衍与之往来。蔡会怀恨在心,联手郎家二爷,屡屡刁难曲泉石,给他使绊子。曲泉石发现蔡会和郎二爷勾结,欺瞒朝廷,贪污钱款,被蔡会和郎二爷灭口。
还有些说法更曲折些。曲泉石的仰慕者扒拉出了蔡会在湖上老人被诬陷时正在江宁为官的过往,声称曲泉石一直持有阳家冤案的重大证据,此案仍有幕后黑手未能落网,蔡会这只漏网的小爪牙奉命将曲泉石灭口。
另有一种格外离奇的,曰蔡会当年在江宁曾痴慕于阳二小姐的稀世美貌,妄图霸占未果。他发现,曲泉石越长越像他姨……邪恶的欲望,黑暗的贪念,终令他向曲泉石伸出罪恶的黑手……
泉石公子的仰慕者们一边辱骂无能的大理寺,层层相护的黑心狗官,一边把一堆堆此类证据揣测丢给他们。
大理寺真的查了,确实也觉得蔡会有可疑之处。
“蔡会发往京里的文书中,曾提到曲泉石性情乖僻,不听郎家和督造处的建议,不肯配合,导致工期延误等等,但亦多夸赞其才华。大理寺之后查到,蔡会十分喜欢瓷器,应收藏了不少曲泉石制的瓷器,还曾找曲泉石订过瓷器,曲泉石婉拒过几次,也答应过几次。二人直接交集不多,非友,亦未有过大冲突。双方的亲近之人和仆从都说两人应没有结过深怨。”
郎家的人和一些九江当地富商甚至作证说,蔡副使亲切随和,待人甚宽,曲泉石偶有失礼之举,他也不以为意,更常赞美曲泉石的才华,甚至叮嘱郎家不要干扰约束曲泉石制瓷,由他自由发挥所长。
“调查时,除却怀疑证词与蔡会行事是否有伪诈之处,另一点,方才袁监察已提到,蔡会为官或不甚清白。御史台留意蔡会时,大理寺亦提供过协助。”
两个衙门都在查蔡会,但查的方向各有不同。
查着查着,蔡家失火了。
“蔡宅火案后,大理寺也甚怀疑。蔡会收藏甚多,单说瓷器,尤其大件瓷器,易碎又不便搬运,匪寇何能迅速卷走藏匿?”
蔡宅断墙残壁中的碎瓷片,没什么特别值钱的,有些看着很精美,经鉴定,亦非古董或名家之物,更不是泉瓷。
凶犯们搬东西真是出奇的快,眼光也出奇的好。
刑部抓到那窝匪寇后,从匪窝及周边搜得的几乎全是金银或玉器,没什么名贵瓷器。
“蔡宅火案后,大理寺主要追查各大典当行、珍玩店铺,及黑市的交易。”
曲泉石所制的瓷器,倘有买卖,必涉及大笔金钱。有些卖家,尤其黑市卖家,会提前漏出风声,知会贵客。
当然,大理寺自有线人,这一点沈少卿不会明说。
“谁知曲泉石案的线索未得到,却意外另有收获,大理寺竟查到贩卖假泉瓷的黑商,又顺着挖出了造假作坊。”
其中挺大的一个售假黑商,昔日竟是某鼎鼎大名,被官府通缉多年的盗匪。据其后来供认,他数年前不小心打眼劫了一批假货,转手的时候也没发现。其中一个买主是位横爷,找他算账,他磕头赔罪,吃了点教训,几个月不能做营生,索性把剩下的假货出了。岂料明知是假还买的客人竟不少。他又进了些假货卖,发现这种他以前瞧不上的「水头行当」,居然比他勤奋习武,努力打劫,刀口舔血,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拼了老命劫货再销赃,赚得更多。于是从此洗手从良,不干荤活,只「素素地行此小营生」。凭借多年打劫获得的宝物见识,他还开了自己的小作坊,产销一路。
他的其中一个小作坊,正在小亭口。
做着「实器活」,掺点「小水花」。小水花们夹杂在实器里运送,路途查看的卒卫和官差也分不清哪些是平价器物,哪些是造假名器。
大理寺再查,发现小亭口的「小水花作坊」不止一处。
和别处的造了假货当真的卖不同,小亭口的小水花是实在水,主顾们都是知水买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