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恪顿时抬头,眼中燃起嗜人的火。
“难道你也是毒妇奸夫的同伙,屡屡污蔑我阿奶与先父,替毒妇开脱。”
白如依从容地看着他。
“首先,雪真当年非常有钱,若如你所说,郎中与她是同门,借她首饰勾引你娘,何必拿一件刻着雪真名字的簪子。明州满大街金铺,借钱买一件不行么?
“其次,走方卖药的郎中常用铃串,多镶嵌在一块板上,雪真用的铃串没有板。摇铃郎中初次和第二次登门为慈氏医治时,你年纪非常小,记忆模糊,怎能辨认郎中的铃声与雪真所用之铃的声音相同与否?何以断定他们是同门?”
白如依又起身俯视袁恪。
“再次,摇铃郎中到你家给慈氏治病时,很多邻居看到他的相貌,确实是一位老者。而令堂在市集上交谈的郎中,你也看得很清楚,是青壮年。年龄外貌差距如此之大,为何你觉得两位郎中是同一个人?”
袁恪愣了一下。
白如依盯着他,向前走了一步:“真相是,有两位郎中。一位年老的郎中在你三四岁时,到你家给慈氏看过两次病;另一位年轻的郎中,在市集与令堂交谈过几次。孩童心智薄弱,记忆极容易被更改,你一直听慈氏和袁仁说老郎中之事,于是把老郎中和年轻郎中当成了一个人。慈氏和袁仁是不是还叮嘱你,别把令堂与年轻郎中在市集说话的事告诉别人?”
袁恪甩一甩头:“那毒妇是我娘,我阿奶说,再怎样我也是她儿子,怎能说母亲的不是?我阿奶是在帮她遮羞。我亲眼看见她在市集与人勾搭,她跟那人跑了,即便不是先前上门的老头,是她新勾搭的年轻的,那又如何?”
白如依冷笑:“慈氏耳目灵便,你觉得令堂在市集同年轻郎中说话的事,她会不知道?为什么慈氏和袁仁说,令堂跟老郎中私奔,而不是这位年轻郎中?因为慈氏和袁仁没法让年轻郎中消失,令堂失踪后,年轻郎中仍在市集卖药。”
袁恪脖颈处青筋暴起:“那么,奸夫仍是老郎中,年轻郎中是个牵线的。”
白如依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你还没明白?老郎中只到过你家两次,之后一两年没再出现。令堂失踪时,慈氏昏迷未醒,令堂失踪后,袁仁和慈氏立刻咬定令堂和老郎中私奔了,丝毫不怀疑情郎另有他人,譬如你见过的年轻郎中。为什么?因为他们清楚根本没有情郎,私奔这件事是他们编的。袁仁与慈氏母子杀了令堂和令兄,又拿如此恶毒的谎言污蔑令堂,给自己脱罪!”
袁恪嘶吼一声:“你……你……”
白如依再向前一步:“你做下如此罪案,更骂自己的母亲是毒妇,早已无心无肝,就用你仅剩的脑想一想。以慈氏之精明,必早知令堂在市集找郎中之事,更知道令堂为什么与郎中交谈。我猜,令堂是想请郎中医治你哥哥。”
袁恪的表情顿了一下。
白如依接着道:“再说最大的疑点,雪真的金簪怎么到了令兄手中。令堂遇害前,明州有一件挺出名的大事,雪真被褚英的如夫人们抓到船上,拆穿伪装,丢到岸边。我猜正是此时,她的金簪遗落。雪真十分神异,又与褚英有瓜葛,捡到金簪的人不敢私藏,也不敢或不知如何还给雪真,便交给了正在巡视的州衙差役,我猜,就是你爹袁仁。”
袁仁在州衙当差,见识比寻常百姓多,对雪真这种女子没什么敬畏,他匿下了这根簪子。以男人的心理,家中有一位美貌的妻子,又得到一件精美的首饰,必会让妻子佩戴上首饰欣赏一番。
“令堂想给令兄治病,呆症本无药可医,说能医的那个郎中是个骗子,定向令堂索要巨资。令堂不知道你家的钱藏在哪里,凑不齐郎中要的数目,她想到袁仁带回家的簪子。令堂应是向郎中讨了迷药,下在饭菜中,待你与慈氏睡去,翻找金簪,想找到后带令兄去请郎中医治。对,令兄根本没睡,令堂知道他不爱吃酸,没把药下在汤里而是下到糖醋肉里。正当令堂找到金簪要带令兄出门时,袁仁回来了。”
可能他突然起意回家吃饭,也可能奴娘不擅长伪装,早被慈氏留意,特意让袁仁藏在附近。
“袁仁看到令堂竟敢偷簪子,必非常震怒,令堂与令兄惨遭毒手。根据方才你复述的袁仁死前话语,他杀令兄并非故意,大概是在对令堂下手时,令兄前来阻拦,或袁仁想拿回金簪,令兄觉得这是母亲要的东西,不肯松手,被袁仁打死。以慈氏袁仁之贪,未把金簪从令兄手中拿回,或是心存一丝良知,对令兄有愧疚;亦或怕衙门前来搜查,搜出簪子;又或出于迷信,觉得雪真的簪子邪性,让簪子和令兄一起在庙后的荒地里听经。”
袁恪目光涣散。
白如依继续道:“袁仁杀妻杀子后,便思脱身之法。慈氏醒来,与他一同编造了令堂与人私奔之事。左邻右舍都知道,令堂举动皆在袁仁慈氏母子监视之下,几乎从没单独接触过外人,袁仁也不敢去市集把年轻郎中杀了,想起之前来家里治病的老郎中,编成奸夫似能说得过去。老郎中连麻氏都骗到,在明州收获定多,按照江湖作风,至少十年内不会回明州,他岁数那么大,可能永远不再来,暂时穿不了帮。至于令兄,女子私奔大多把孩子抛下,何况令兄心智有异,令堂带他不带你说不过去,托辞病亡比较合理,送到寺院后的荒地掩埋。寺中僧人应对令兄之死有所怀疑,记下令兄埋葬之处,方便以后查寻,也是慈悲功德。”
程柏问:“先生做此推测,那么,奴娘的尸身在何处?”
白如依道:“在袁家的地下,或麻氏的棺木下。”
袁恪蠕动了几下,喃喃道:“胡扯,狗贼,你信口胡扯!”
白如依道:“在下是否胡扯,待寻到令堂时便知。而你附会证物,做出荒谬歪曲想象,心中充满恨意,更将恨迁到你觉得不配为母的女子身上。”
袁恪一侧的嘴角抽动两下,未答话。
白如依又凑近些许。
“你方才一直为慈氏辩解,说她和善慈爱,十分疼你,却没怎么说父亲如何待你。令堂与令兄不在了之后,你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吧。最初,有慈氏护着你,待慈氏过世,令尊打你更狠。这才是你恨母亲最大的理由。袁仁是不是说,因为你是令堂生出来的,因为你长得像她,你才该打?”
袁恪又发出一声嘶吼。
。
白如依冷冷俯视袁恪,略一停顿,继续道——
“袁仁过世后,你迁令兄的棺木,看到簪子,以为令堂私奔时杀了令兄,心中恨意更深。你觉得你们兄弟的不幸,全因令堂。你觉得她自私无情,毫不顾孩子,不配做母亲。正好那时,前任知州有事,衙门人手不足,你这捕快也要上街巡卫。我查过衙门记录,九月上旬,你在城北巡值,有几日正在钟家主宅一带。你在街上看到钟家长媳洪氏夫人,她儿子明明牙疼,不能吃甜,她仍买一堆蜜饯零嘴,饱自己口福。孩子在地上打滚大哭,她还笑嘻嘻地吃零嘴儿,一副悠闲模样,与男子说话。这女人,何其可恶,何其令你愤怒!”
袁恪瞳孔缩了缩,神色阴冷。
白如依接着道:“你一开始没想杀她,只是心里愤怒,你情不自禁盯着她,越看越恨。九月十六,你在兴茂大街市集做巡卫,住城北的洪夫人竟也来到市集。你觉得,这是老天给的机会,待她落单,你趁机将她掳走。”
那女人,仍在买零嘴,无药可救,必要让她明白天理。
袁恪冷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