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老了,满脸皱皱巴巴,一张嘴向里扁着,显然是牙齿掉光了,头发却没全白,黑的发亮,白的闪光,梳理得根根分明,整个人显得很干净。
赵筱雨进门问候了一声“姥姥”,董淑兰迟缓地转动着双眼看了一会儿她,蠕动着没牙的嘴:“这几天你上哪去了,怎么不在家?”
“去我同学家住了几天。”赵筱雨走过去,蹲在董淑兰面前,揉捏着她的双腿。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是赵家的保姆张姨,问候了一声赵筱雨,拎着她的行李箱回屋去了。
赵筱雨和姥姥说了几句话,也回了屋,洗了手,净了面,给妈妈和姥爷的遗像上了三炷香,然后从衣柜里拿出家庭影集翻看着。
她找到了妈妈年轻时的照片,虽然照片老旧,光彩褪去,颜容模糊,但仔细看,年轻时的妈妈简直就是现在的自己。
又找到一张姥姥二十年前的照片,竟和妈妈的那张遗像极其相似。
听爸爸说,妈妈长相随姥姥,她的长相又随妈妈,如果把三人同一年龄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较,简直就是三胞胎,可惜那时条件差,没能留下太多的照片。
姥爷只有一张照片,很瘦,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嘴巴稍稍有些歪,却是一脸的英武和正气,尽管没佩枪。
姥爷去世得早,赵筱雨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只记得他脾气出奇的好,经常被脾气暴躁的姥姥喊进骂出,他从不争辩,只是嘿嘿地憨笑。
比较有印象的一件事是,在赵筱雨五六岁的时候,她从外面回来,无意听到屋里的姥爷和姥姥吵架,姥姥“柳三柳三”地叫骂,骂的间歇,赵筱雨清楚地听到姥爷叫了一声“嫂子”。
后来赵筱雨问姥姥:“我姥爷为什么叫你嫂子啊?”
姥姥愣了一下说:“你听错了,他说的是饺子,他想吃饺子,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饺子给他吃?”
那时赵筱雨虽然不懂大人间的称呼,但可以肯定姥姥说了谎话,因为她分明听到的是“嫂子”,而不是“饺子”,这两个词虽然近似,但区别还是很大的,她的耳朵很灵。
而且姥爷一直对姥姥唯命是从,绝不会在困难年代提出“吃饺子”这样的无理要求。
更关键的是,她在问姥姥之前,已经问过姥爷了,姥爷的说法则是:“我不是叫你姥姥嫂子,我是叫前院你李奶奶嫂子,你听错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赵筱雨渐渐遗忘这件事,但偶尔也会想起,她总觉得,姥爷和姥姥不像是一对夫妻。
姥爷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那时爸爸收酒瓶子,经常会和人发生争吵,被人欺负,七十来岁的姥爷总会扑得像头猛虎似的替爸爸出头,打起架来比年轻人都猛,说明他的脾气并不好,但他对姥姥却像对待亲娘一样孝顺,任她打,任她骂,百依百顺,有时连年幼的赵筱雨都心疼姥爷,痛恨姥姥。
当年姥爷当兵可能没有坚持到最后吧,姥姥常骂他是懦夫,骂他是逃兵,可是赵筱雨觉得,姥爷一点也不像懦夫,更不像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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