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暮雨卷着未息的浓烟与海边飞溅起的水雾哗啦啦地倾泻下来,打落在男人女人满是伤痕灰土的脸上,也落在远处海中,落在那道巨大的天然礁石拱门投射下来的漆黑阴影里。视线中,那些千万年不曾改变过的墨绿海水正在风浪中不断起伏着,如墙的海水高高涌起,又在顷刻间化作碎末,冲刷着岸边那些焦黑的木船残骸,也冲刷着人们惨白绝望的面色。
远处那道天然拱门便是海祝城颇具历史味道的海心之门,而等待在港口边的人们,则是伊光袭遗留下来的伊光王族,这些人或许同他并没有多么深厚的血脉关系,却也在过往的年岁里因他而发迹,现在,则同样要因他遭殃,似乎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已被决定。
海岸四周,寥寥几个黑芒的死士正与身着黑甲的卫队小心巡视着,目光不时落向远处仍燃着青烟的城市,等待着那些追击者的到来,等着必然会到来的最后一战。
没人知道是谁放火烧了海港里的船,也没人知道辉夜家族的船什么时候能过来。
女人们跟随着魁梧的侍卫或是自己家的男人,仍有些懵懂的孩子则紧紧地攥着她们的衣摆,亦步亦趋缀在后面,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一直在低声哭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清晨的时候突然被家里人从被窝里抱出来,跑到这个荒败的港口淋雨。
有的孩子已经有了感冒的症状,年纪稍小的,正因为饥饿而哭闹不止。
所有人都在不安地走动着议论着,港口附近的栈桥上热闹得恍若三年前海祝城闻名南疆的繁荣集市,他们不知道如果被修士们追上,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因为他们同那些孩子一样,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帝留城会突然对海祝降下神罚,所以根本无从应对。
哪怕这是个曾震慑了大半南疆,独自扛过三年惨烈战争的顽强城邦。
不少人转头看着坐在几个木板箱上的中年男人,聚在一处低声叙说着些什么,然而那个背影始终只是望着远处的洋面,根本不理会人们对自己的猜疑甚至是无端的指责。
他是伊光袭用来替代自己的那个傀儡,在更早之前,他只是平凡无比的咒术学徒。
男人曾在密言者协会的书楼里花费了无数时光钻研技艺、领悟艰深的学识,却从未想到自己会在三年之前,以那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走上人生的巅峰,然后,再在今天猛然坠落。
即便是深居穹顶的那些贵族,也只有极少几个亲属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在场的人,要么就是不想理会他这个身份低贱的替代者,要么就是将今日的所有不幸尽数算在他的头上。
他望着海天与薄雨之间那道灰蒙蒙的交界线,突然想起了儿时刚刚接触咒术的心情。
似乎,是很开心的,因为感觉到自己其实也能做到一些很神奇的事情,书中描述的那些来自帝留城的神迹,其实也可以通过勤奋经由自己的双手展现出来,很意外,也很热血。
随后,便是半生时光,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拇指指腹上那个并不十分明显的咒文,催动灵魂,墨水刻画的线条散发出迷朦的光辉来,这是他当年为了熬夜看书特地设计出来的。
只不过这样微弱的力量对抗不了神灵,也对抗不了他的神迹,他甚至没有对抗的理由。
呼啸的风扯过衣袖,男人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着海祝城的方向望去。
空中闪过一道黯淡的光,光芒落下,伴着震耳鸣响溅起了冲天的泥浆。
那道光直接砸碎了海港靠内一条街道的街面,声音响起的刹那,便有无数卫兵怒吼着抽出了腰间的铁剑,随后水汽散去,他们清晰地看见落在那处的银白棺椁,看见一个娇小的身体飞掠过数栋建筑的屋顶,稳稳落在那口棺材上,身上表明了修士身份的白袍呼啦作响。
迷森掀起已经湿透的兜帽,回头朝着身后的阴霾天空望了一眼。
先前伊光袭强行离开海祝的时候,虚无之影便在第一时间追了上去,所以现在整座海祝城的事情都由她和锈说了算,而锈总听她的话,所以,现在她便是这场战争的主宰者。
无数白衣修士哗啦啦地从屋顶上跃下,密雨般落在棺椁四周的破碎地面上。
截在两支队伍之间的死士们看着那些没有孔洞的苍白面具,暗暗握紧了手中无柄的短剑,而与他们并肩的那些不洁者卫兵却没有那么强的勇气,因为先前他们早已经试过无数种方法,除非真的能把修士的脑袋割下来,否则根本就杀不死这些恐怖的敌人。
人群开始朝着海岸的方向缓慢退去,空出的地面如同如折扇呼啦展开的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