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沾满血水与泥浆味道的寒雨之后,往昔灿烂漫天的星辰与头顶的浅蓝月轮已经自天空中消失了数日时光,南疆以南的沿海地区入夜之后便彻底沉浸在寒凉的雾水里,视线极差,再加上海祝城对港口的封锁,宽广的海面上几乎看不见任何正在航行的船只。
但是依旧可以看见静静燃烧的火焰,以及站在火焰之前的那些人影。
伊光袭披着件满是血迹的黑色外衣站在原石铺就的道路上,远远眺望那座与夜幕近乎同色的繁复木制高楼,他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曾来过这地方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地位还很低下,想必这里的主人当年也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瘦小胆怯的孩子,想来似有些可惜。
因为那年受这座小楼邀请的人已经被他杀了,而他现在,正要毁了这里。
这里是辉夜家族掌控的那座无名小岛,前几天他派船将那些未经受训的死士送到这里的时候,也未曾想过这么快就可以同那个嚣张的家族做个了结。只不过现在的他较先前在乌凉的时候又强大了很多,伊光袭已经无需再顾及太多,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情就好了。
他的方法,就是杀掉所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而很明显,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
男人随意瞥了眼站在前方队伍正中的年轻人,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身影闪烁的瞬间,那个看上去还有些稚气的少年便捂着血肉模糊的脖子跪了下去,抽搐几下,彻底失去了生息。
然后才听见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利嘶鸣声,他立足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极明显的脚印。
现在伊光袭身上的气息有些杂乱,既有白骨匕首原本自带的狠厉味道,又有万篱残留在乌凉城的那道寒冷孤寂意味。而让他最终有勇气站在这里面对整个辉夜家族的,则是黑山意志退去之前留在他身上的不洁者力量,他依旧是人的模样,体质却已经与黑兽不分上下。
或许,当万篱那裹挟着空间咒文的一剑再度落下的时候,已然杀不死他了。
“我很欣赏你们的坚持,但是坚持这种东西,是要又希望才有意义的,与其在这里苦苦受难送命,还不如直接叫你们的家主出来见我,或者,那个自以为是的小东西也可以。”
说着,伊光袭再度向前踏进一步,但前方依旧没人退缩。
极浅的灰影从先前死去的年轻人的手腕上腾空而起,刹那分为数百份,消失在幽深的夜空中,而这近百份的灰火之轮中又有近半数再度落回石径前的空地,落在余下的人身上。
这里的人都是千年晨星,虽然并不强大,但却是占据了灵魂碎片的大半数额。
“即便我们身死,无朽王座仍将会为你、为整个海祝城降下灾难,神不会容你!”
“神本来便不容我,既然他不容我,我自己能容得下,也是可以的。”
伊光袭依然浅浅地笑着,于是数道人影洒血倒下,只不过这次他的动作变得清晰了些,原本构筑在前院里的咒术禁制因为匕首上的力量波动苏醒过来,空气中到处都是细如游丝的切割意味,所以现在伊光袭想要直接穿过庭院也是相当费事,虽然,那依旧只是时间问题。
越来越多的人正倒在血泊中,今夜的天空很平静,没有落雨,于是那片鲜红更显深意。
人们手执长剑铁斧怒吼着向前冲去,夜空中不时响起的弩箭声也配合得恰到好处,总能抓住伊光袭出手刹那的漏洞,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杀不死男人,然后,他们飞快死去。
辉夜家族世代居住的建筑是数百栋重叠在一起、依靠栈道廊桥彼此联系的精巧建筑,而此刻虚无之影正站在某处无光的角落里,看着远处那场近乎屠杀的战斗。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前院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活下去,这对神侍,尤其是佚名这个群体来说,将是极重的损失。
她原本便白皙的脸色此刻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双手握得极紧,咔咔作响。
若是她现在下去,伊光袭今晚便会死无葬生之地,但佚名已经说过,她不能出现。
哪怕如果放任那家伙,便意味着往昔数量庞大的佚名者以后就只能剩下寥寥几个人,意味着神信者教派在南疆各处修士圣殿的管理人员会出现断层,没有数十年再难恢复,意味着那把汲取鲜血的匕首会变得越来越强,意味着某天海祝城将被不洁者的血脉占领。
她想去找万篱,却依旧未动,因为万篱未必能够战胜今夜来到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