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有些胡闹有些别扭,但此刻却无比平静的女孩正站在废墟之前望着他。
几滴深黑如墨的血水沿着万篱的嘴角滴落下来,他的身体微微蜷缩,随着先前那惊天一剑落下,荒原上便生出无数道黑色的影子于他身周游动着。随后,万篱才极为勉强地喘出一口气来,而他呼吸的声音好似烈风吹过纸糊的破窗般沙哑难听,差不多已经快要逼近极限了。
于他而言,影子便是散逸出身体的血水,此间里的死亡阴影仿佛总与他如影随形。
先前那柄黑剑在荒原上斩出了一道足够陷入整辆马车的巨大裂痕,凉风自天空中被撕扯着坠下深渊,像是被活生生推进直通黑暗领的墓穴般消失不见,再难觅生息。这剑如果放在小世界之外的哪个地方,估计能在转瞬间便毁掉南北疆任何一座城邦,威力堪比神裁。
但万篱始终在意的那个男人竟是没死,他此刻正站在数百米外,在那道恐怖剑痕的边缘,看样子,咒术师倾尽全力的斩击最终也不过只让他身上那件衣服蒙了些灰尘罢了。万篱有些愕然,随后很快便回复平静,毕竟对方是真正的神灵,所以这情景其实并不奇怪。
只不过那点被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渺茫希望,此刻仿佛又弱了几分,眼看便要渐趋于无。
万篱已经坚持了很久,他在等待某种突如其来的转机,能够让他战胜这些家伙,或者至少让他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战胜这些家伙,但这片世界里的时间似乎不会流动,少年的脑海中有岁月流逝千年的感觉,野草不断枯荣,可他身边那些人却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哪怕是凭借着灰火之轮铸就的身体将这些家伙耗到老死的可能都没有。
转念间,荒野上便又有人朝他走过来。事实上,那些家伙只要动念便可瞬息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说出那些积蓄许久的古陆语字符,将手中各色的光球闪电乃至肆虐不息的精纯湮灭力塞进他的怀里,直接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接着等待复活,再将他杀死,不断重复。
万篱没有再理会那些家伙,只是有五六只修长的手臂自他身后伸展出来,便像是蜘蛛的关节般团团护住他的身体,不过历经数次死亡重构,那些手臂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肉。
看上去就像是五六根被人啃光了皮肉、仅能勉强支撑在盘子里的骨头架子。
然后骨头上开始凝结出黑色的气旋,气旋化作油光发亮的甲壳,甲壳层层聚拢在一起,显得愈发浓厚,最终竟是将少年有些单薄的身体整个支撑起来。
不知何时,石阶前的女孩微微蹙起了细眉,有些发白的嘴唇又被抿紧了几分。
那些黑色鳞片上渐有浅白色的光芒开始流动起来,万篱想起了先前在静室里独自沉思的记忆片段,糊满血水、憔悴不堪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难言且苦涩的笑意。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十分自然,在场间诸神再次出手之前,那些光亮化作了齐整的线条。
无数的灵魂气息汇入线条,构成古陆语咒文,那些文字开始浮现出澄澈至极的光辉。
破碎原野上的草木继续着它们的生死,只不过这次,就连那些深不见底的土坑都在发生着变化,飘扬在空中的墟烟废土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落回地面,将那些丑陋不堪的坑洞修补填平。万篱脚边的散碎灰烬逐渐萌生绿意,呼吸间,便有漫山遍野的青草和小灌木生长出来。
这是时间咒文,那些纹路,万篱不论死去多少回都不会忘记。
先前他在静室的小房间里再度想起了乌灵人使用咒术的方法,既然构成身体的是变化不定的灰火之轮,那么,想来控制皮肤生成脑海中的咒文图案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当初,万篱最终放弃了,因为那对他来说依旧很困难,他无法精确控制自己的皮肤纹理。
但现在是在幻境里,死了那么多次,万篱当然不会吝惜再多尝试几次。
时间咒文将这片空间里的世界带回到了数千年之前,万篱可以在眼角余光中瞥见那些虚影似的身影,很多人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过,但他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不论时间向前或是向后过了多少年,原野上总有人用饱含杀意的眼神望着他。
然后,空间开始颤动,万篱的身体被那些手臂支撑着像更高的空中探去,无数的灵魂从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朝他身体汇聚,那些咒文几度变幻,偶尔像是黛冬城外月岩森林里那几块筑石上的铭文,偶尔又像是雪泉乡下那堆叠至三百多米高的无数轰击咒文。
最后,纂刻在黑色鳞甲中的文字有些北疆那座黑色斜塔的些微影子。
四周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万篱睁开眼睛,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乌凉城细雨无声的夜景。
然后是斐望城,几个孩子从狭窄小巷里欢叫着跑出来,其中一个从此再也没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