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夏初自极北风暴域传来的风浪横越过那些鲜有人知的辽阔冰原,在雪地上吹起连片极漂亮的白色小旋,灰蒙阴沉天空下,无数肃杀气息依旧于这片古老的土地徘徊不去。
近处,少女的沾染尘埃泥水的光滑赤脚啪嗒落在厚实的雪地上,凛冽寒风呼啸,地面印痕乍现处猛然传来一声闷响,那脚重击直激得无数雪花如同海岸边翻拍在礁石上的浪花般飞起又无力落下。不过须臾的停顿,身着单薄黑色长裙的女孩再度跃起,垂首任风卷起身后飘逸的墨色及腰长发,双手隐隐向前探去,竟是像只野兽般开始在落雪上飞掠起来。
刹那,宽广恍若毫无边际的雪原之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闪电般的黑线,贯穿南北。
入夏的时间有分先后,而在这片荒凉萧瑟的北方大地上,厚实直至膝盖的积雪依然统治着这个神秘而充满野性的世界,与不那么平静的南疆相比,这片土地依旧是无比凶险。
在女孩前方,有另一道同样衣着单薄的身影也在纵跃奔跑着,借着天空投落的稀薄日光,她依稀可以看见那男人有些佝偻的身形,还有同样破旧的衣物下那淡紫色的褶皱皮肤。
微微发白的小脸上,她的唇角正因为内心某些剧烈的情感波动而绷紧、抿住。
日光自地平线缓慢爬至天空正中的位置,才终于透过云层间鲜有的缝隙撒落下些许光辉来,而那两人先后横穿大片荒原,直至远处那道巨大瀑布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才稍稍放缓速度。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进,杀意渐起,男人身形一滞,踏雪急转,也没有估算下女孩此刻的速度和她手中闪动寒光的扭曲匕首,便直接一掌自上而下劈了下去。
他不需要计算,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预估,因为相信自己,同时了解女孩。
所以荒原上便有了接下来那极为诡异的一幕,明明前刻,两人之间还相隔十余米的距离,但等到那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掌重重落下时,女孩的身影恰巧来到他的身前,手中寒光吐露。
匕首擦着银白铁甲划过,两人脚下的雪浪刹那四散,刺耳金铁嘶鸣之声传出百米。
虽然女孩的脸上仍透着稚气,但修士圣殿数年的磨练洗礼总还是让她变得更加强大坚韧了,女孩比当年兀自哭泣时更加高大,薄而破旧的长裙之下是已经成长开的身体,而那身体蕴含着往昔无法比拟的力量,带着破风声,竟在刹那间就把原本主动进攻的衰老男人击飞出数十米。而还没等对方落地立足,她便再度冲上去,抬手又是十余次凌厉凶狠至极的斩击。
即使是极北荒原横行无碍的烈风,也无法阻止那金属厮磨撞击之声于顷刻间响彻荒原。
直至此时,男人始终抿着的嘴唇才终于张开,吐露出如薄雾般的寒气来,他那口牙像是十余年没有洗过般,显得由黄又脏,又因为天生带来的某些缺陷,生得极为错落难看。
“丫头,如果你今天还打不赢我的话,怕是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了。”
他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随意淡然,但很明显,那言语里所指的丫头其实并不是往常街市里那些怀春待嫁的普通丫头,她是现在极北兴火帝留城修士圣殿的管理者,神灵之下神侍之一,那个被北地世人誉为千年晨星的迷森,她是当年那个不说话的女孩。
迷森紧咬着牙,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当空扑落,完全不准备给对方丝毫的生机。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追赶眼前这个态度傲慢又嚣张至极的家伙了,所以她相信他的话。
可即便是她利用所有闲暇时间在殿内苦练过无数遍的这些战斗技巧,在男人眼中也只能说是稍有新意,那黑色的影子仅仅只是向后稍一翻滚便躲过了匕刃。突然间,女孩闭眼睁眼,两人脚下地面微微颤动起来,紧接着,数十个圣殿守护不知何时沉默着站到了男人身后。
极淡的绿色光晕在女孩眼中闪烁着,像是烛火下燃起又快速飘散的细烟。
迷森站在男人的身前,也站在他的身侧,站在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径上,依旧有些瘦弱的身体和那黑瀑般的长发随风微微颤抖,却又因为依靠着那些圣殿守卫,显得如此高大。
直至此刻,男人那张怪异的紫色脸庞上才终于露出些许微笑,似是看到了某些极有趣的东西。尽管由于多年经验他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幻象,是属于迷森和她的灰火之轮的特有能力,但女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用用幻象吓唬敌人的孩子了,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
以往在修士圣殿的时候,迷森带着银棺,也同时带着银棺内那个灵魂传承千年的,复生并控制死者的能力,所以他所制造的幻象军队中有过半都是真是存在的,都是致命的刀刃。
但今天的她只有自己和手中紧握的修士匕首,所以她将自己藏进了那些幻象里。
她便是所有人,面对眼前这个家伙,她便是神殿的浩然军队。
男人皱巴巴的脸上那抹微笑变得愈发灿烂明显,便像是此刻脚边终于见着了日光而决心耗尽自己此生积攒的所有养分,全力盛放于刹那的冰原小花般。沉默良久之后,他面朝着女孩最初所站的位置,微微扬起脑袋,感受着那道本该在烈风中被彻底撕成碎片的微暖体温。
他不是死信者,但这并不妨碍他感知到女孩此刻真正所在的位置。
下一刻荒原上无数的身影同时动身,男人朝着某处瞥了一眼,旋即弓起身子,跃起。
在荒原彼端的确是站着两个人,他们没有参战,只是观看。两人中有个挺着肥胖肚子,面色和气的年轻男人,还有个异常高大健壮、恍若某个野蛮原住部落出身的黑袍影子。
“迷森这几年的战斗技巧提升的速度实在是令人惊叹,怕是在我们这九人之中,也能排至前列了”,说话的是那个胖子,他的眼中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孩的赞赏之情。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不过当年那个小怪物。”
黑袍底下的男人声音很粗很沉,总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各个城邦那些厚实无比的城墙,亦或是别的类似的东西,“早知道或许我们当年就应该把这小家伙交给巫蝶,也许到今日,又是另外一番造化,只可惜,那个狂妄又没有多少本事的家伙还是死得太早了。”
“这是王座上那位的安排,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两人兀自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了某些事情,又把话题转回现在荒原上正发生着的战斗。
“话说,那家伙为什么一直都在躲闪啊”,胖子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样子,即使还手也不会费上太多的功夫,可他始终都在躲避迷森的攻击,不只是迷森本人的,就连那些幻象发出的攻击也是碰都不碰,我就不信他这么多年还没找到法子分辨出两者的区别。”
“或许……他只是在给自己找个陪练的对象吧,我们还是太低估这孩子了。”
“他叫啥来着?”
“按照那年事后他母亲给他取的名字,应该是月猴,对,就是月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