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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北地有兽（第1页）

黑鬼身形闪动，骤然撤步后退，干瘦脸庞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但也他没容许自己思量多久，刹那间便已经调整好呼吸，顿足前屈，恍若树根般苍白僵硬的双指硬生生地从侧面截住那银白短剑。金属碰撞的轻响声从那盘绕着细致咒文的指尖传来，如刀剑斩下。

那中年人对于这致命一剑被避开已是有些意外，再看老家伙的回击手段，不禁皱起眉头。

咒术师为了防身，将那些已经大致完善的咒文刻画在自己的身上，这事本并没有多少稀奇，但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黑鬼出手之后，整个人的轮廓竟转瞬间变得模糊起来，让人再看不清他的动作。浓郁的灵魂气息自他胸口散溢出来，隐隐有种雨后如潮云海般的气势。

力商人抽出了随身配在腰间的匕首，锋刃出鞘，眨眼间便已攻到杀手面前。

银白金属似闪电般在空中交触碰撞，不时激起零星光点，两人动作都是极快，力道上更是普通人难以比拟，若是换了寻常的雇佣剑客，或者，若是换了普通些的兵刃，怕是结果早就已经出来了。但眼前偶尔的吐息突刺间，唯剩刷刷声伴着交叠成一片的叮铛声混响着。

破旧长袍于劲风中呼啦作响，如此强硬到近乎爆发全力的战斗仅仅进行了几分钟，咒术师便大喘着气后退一步，继而像只野猫似地翻过老旧木桌，踉跄跌倒在地。

“我实在没想到，原来穹顶名声响亮的咒术师黑鬼，居然还是位来自北疆的剑者。”

管事扯下自己被乱刀割开的衣袖，平静眼神中似有嘲讽的意味，“我还以为自从北疆的各大港口都被那家人封锁之后，便再没有你们这样的人进入到南疆来，实在没想到。”

黑鬼伸手扶着自己那把老旧但依旧硬朗的摇椅，艰难站起身来，即使打心底里不愿承认，但他眼下受的伤还是比对方严重得多，小臂和腰身都被划了大小不定的口子，阵阵刺痛感让他回想起自己身上初被人刺下咒文的样子，不由地感叹岁月无情，自己已是大不如前。

“刚刚我同时使用了五个咒文，甚至引发衣服里藏着的筑石而让你识破身份，但你的力量和速度仍不在我之下，若不是同样来自北疆那神妙之地，那你就只能是怪物了。”

中年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解释，也不趁机杀了他，反而开始把玩起手中的短剑来。

“这么看来，在你动手杀了我之前，黑潮之海是想要再给我个解释吗？”

“我喜欢你先前对那个小家伙的解释”，杀手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那种说法未免显得幼稚，杀了你然后带着那群小孩对抗整个穹顶，这当然不明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能死掉。可惜，似乎这里很多孩子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可那些个小畜生也杀不了我，他们和你不一样，不是吗？”

“是啊，所以这件事还得由我自己来做，尽管，我实在是厌倦做这种事了。”

男人慢悠悠地绕过散落了各式书册的桌子，走到力商人近前，边说话边随意挥舞着指尖那把着实有点分量的木柄短剑，“放心，也许你会习惯黑暗领里的无边寂静的。”

短剑跳起脱离掌心，又再度被男人细长的手指向下握住，刹那，惨淡光影化作一声呼啸。

黑鬼的动作也在同一瞬间快了起来，匕首撞上短剑，在稍稍扭开其轨迹便当空断作两截，但被紧抓在手中的那部分去势不减，反而以一种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的速度撞向杀手的胸口。那里可能有贴身的软甲，但此刻，这断开的匕首完全可以轻易破开一面重盾。

筑石里的力量正透过他的身体被全速输送到他的手臂，他看见刺客的身体开始扭曲。

起先只是微微向内变形，但紧接着便像受到重击的积雪堆般彻底凹陷进去。骨头碎裂的声响透过那已经不成形状的血肉传出来，那男人甚至来不及呻吟几声，便整个向后摔去，咚的一声撞在靠墙的书架上，引得整个书柜都迎面倒了下来，砸在地板上。

咒术师捂着被短剑刺入的腹部，咬牙呻吟着，再也没有力气坐直身体。

他本以为万篱还有那个女孩会听见声响赶过来，甚至，是乘机给他补上一刀，但回头环顾四周时，他只注意到大厅里那如幻境般明灭不定的浅蓝色罩子，恰好将刚才战斗的两人围在里面，看样子这是杀手在动手之前的布置，而且，未散的力量必然来自筑石而非纹身。

他被藏在长袍下的筑石仍在散发温热，不断涌来的力量感让他还能勉强维持着意识。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赢了啊”，黑鬼咳嗽着，微笑起来，“既然是北疆的剑客，能闯过你们那愚蠢的海岸搜捕，自然，是不会轻易败在你们这些南疆人的手里的。”

北疆之剑，虽不及巫药咒术那么有名，但那些支使着咒文的剑客，又会弱到哪里去呢？

可很奇怪的，他终于注意到屋子里似乎并没被人放置下筑石，而那晃荡不息的光幕依旧没有退散，非但没有，反倒还变得愈发明亮显眼起来，就连屋子里的景物在此刻看来也有些飘忽，甚至，竟与使用了遮蔽咒文的人有几分相似，但这里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他望向那倒下的书柜，看见几缕淡淡的黑色烟尘正从成堆的旧书中迷漫出来。

冰凉的雾气沿着大理石上的深红地毯微微旋动着，像黑暗中某种怪物湿冷的舌头正舔舐而过，那些滴落在厚实布料间的血液开始凝结，极轻，却也是极为清晰地咔咔响着。力商人挣扎着站直身体，又拾起杀手掉落在地上的短剑，但他依旧仍不住地颤抖着，虚弱无比。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也在凝结，只不过，缓慢了许多，让他觉得周身极冷。

那些影子在书柜上方再度汇聚起来，须臾之后，成了个约莫十几岁出头的娇小女孩，她戴着张显得极为老旧的木制面具，将自己的身体全然缩隐在黑漆漆的单色长袍里，看上去说不出的神异古怪。黑鬼静立在原地，快要睁不开的双眼勉力盯着自己过去从未见过的力量。

“我觉得如果我能在最初的那一剑直接杀了你，便不必再有此番道歉，但既然你选择了用匕首回应，便证明你仍是想要活下去的”，女孩微躬着身体，目光低垂，“但是今日你必须死，因为命运将至的洪流，很多人都将死去，我只能保证，你并不是最后一个。”

“你……咳”，力商人感觉虚弱感愈发明显了，黑暗已经近在咫尺，“到底是……”

“北疆有兽之黑者，善驰骋，可平四方界。北疆有兽之混沌者，不知名，可为千人面。”

淌血的刀锋无力闪动，像是低垂竭力的呼吸声，尔后，一切终于都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