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官学接到了皇旨,会闭馆几日,别说学生和老师,就连管事、哑奴、御厨都回家宅里休息几天了。
膳堂外,传来仆妇们关窗、关门的响声,以及吹熄烛火的动静。
膳堂内,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叶薇走向小郎君。小姑娘靠得很近,樱唇微翕,热流涌动,寥寥的几句话,几乎烫到裴君琅冰冷的脖颈。
裴君琅的长睫微动,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明白叶薇的暗示。
叶薇居然在担心……他起的欲念么?
裴君琅耳尖微烫,腾升起一股恼羞成怒。他语气冰冷,故意克制住音量,低低呵斥:“无需你多管闲事。”
叶薇无辜地眨眨眼,摸了摸鼻尖:“关爱同窗也要挨骂么?”
“叶薇。”裴君琅避开目光,冷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哦。”叶薇见好就收,老实闭嘴。
雨仍在下,叶薇忍不住偷窥一眼裴君琅。
他仍旧缀于人后,缓慢推动木轮椅行来。一袭玄衣染了兽血,被斜飞的雨丝淋到渗开,裴君琅不苟言笑时,神情阴沉淡漠,戾气横生,等闲根本不敢招惹。
现在看上去清清冷冷的裴君琅,和方才死死掐住叶薇纤腰、凶狠行事的小郎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间,叶薇恍惚以为,裴君琅的片刻热情,定是她意乱情迷之下,产生的妄念。
可是,当叶薇不死心地撩开衣袖,看了一眼尚且酸痛的腕骨。
裴君琅用手掌捆缚她手腕的红痕,分明还残留其上,夜色下依稀可见。
叶薇的脸颊染上绯红,小心翼翼放下袖子。
她不禁想,刚才雨夜里的暧昧,裴君琅或许也和她一样心猿意马,不受控地沉溺其中,所以他下手才会没轻没重-
前往军所的一路上,世家子女们原本还有说有笑,可看到沿途走过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明明断手断脚,风尘仆仆,但看到达官贵人走来,还会匍匐身子朝他们跪拜。一时间,众人的心情都有几分沉重。
城池陷落,满目疮痍。一旦连天炮火袭向城池营垒,受苦的都是久居当地的平民百姓。军士们仅凭着上位者一句“守城”的军令,便要冒着生命危险,保家卫国,一旦他们退了、怕了,当地的老弱妇孺就会惨遭入侵蛮族的毒手。非我族其心必异,没有人会善待战败国的子民。
孩子们忽然有点明白官学为何要添加这一次试炼了,若非他们亲临战场,谁又能知道战争的残酷?若非他们亲身经历,又怎么明白“为民请命,尽瘁国事”这八字重若千钧。
沈如意忽然开口:“如果往后我接任一部分沈家管辖的州郡,我要减轻一部分地方百姓的税赋……”
鲁沉山深有所感,他也点头:“我也不偷懒了,好好研究一些守城的军械。真的到了战场上,多一样武器多一分胜算,都是救命的东西。”
谢芙皱眉:“这些尸体都是断手断脚的,一点都不合适阿芙做尸人,太丑了……”
周牧娘摸了摸手里的长枪,打算回军所以后,和当地的军将切磋,再多精练一些武艺。
周牧娘:“我想留在边关历练,和我的兄父一起杀敌!”
周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上次出宫以后,他便故意和鸡腿饭队的孩子们疏远了。
一群学生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讨论日后想做的事。他们像是真正意识到身为世家子女肩负的责任,从潜渊官学出师以后,他们就要接下家族里派出的任务,到天南地北的各个地方任职了。
见识过战争的无情与残忍,他们想做的事变得更多,也清楚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个要受家族庇护的无知孩童了-
叶薇在边城度过了两个月,迎来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边城苦寒,远处巍峨雪峰连绵起伏,如同一条静卧的山龙。城池外,冰雪埋覆处,堆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沙丘,那是无法送回家中安葬的军民尸首。白家人为了防止尸体留在城中引发时疫,只能用火烧灼尸身后,再将他们堆放于城外的荒原深处,尸体太多,为了节省人力,连石碑都无法立。
为死人劳心劳力不划算,有那把子力气,不如再多杀几个羯人,为活人操劳。
叶薇微笑:“怎么啦?”
谢芙认真地说:“小薇姐姐好像不高兴,你不高兴,阿芙也不会高兴。所以,即使我不喜欢裴君琅,但我也希望他在这里陪着小薇姐姐。”
叶薇抱了抱小姑娘,这次轮到她依恋地蹭一蹭谢芙的肩膀。
你看,其实裴君琅想错了,小伙伴们都很喜欢他,就连阿芙也不讨厌他。少了智囊团的鸡腿饭队就不完整了,所以小琅,你快点回家吧-
叶薇到了西坞,多罗亲自来接待的叶薇。
他们来的日子正好入秋,天气寒冷,雪山上冰霜不化,崇山峻岭像是淋了一勺牛乳醍醐。
红龙在天穹翱翔开道,许是许久没有和叶薇出游,红龙显得异常兴奋,它在空中展翅翻转,龙啸震耳欲聋,气得底下随车追逐的白刃与猎风跟不上速度,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广袤辽阔的旷野尽头,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出现在人前,正是金乌西坠,霞光万道的盛景,尖锐如刺的城堡屋顶仿佛挑破了层层叠叠铅云,天光漏下,犹如碎粉金箔四散,城池壮丽,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