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周能感受到薛白的压力,遂也不再否认,站在那默认了此事,之后道:“殿下有大毅力。”
“说些奉承话是没用的。”薛白拿起印章正要往那诏书上盖,忽然又停了下来,问道:“你有恐惧吗?”
“贫道……有。”李遐周难得承认了,“我虽喜欢装神弄鬼,却也怕世上真有神鬼,怕报应不爽。”
“你是道士,还能怕佛家的报应?”
“怕。”
薛白倒是不信这些,可有瞬间,那持着印的手也抖了一下。
他想到自己是两世为人,忽也不敢那么确定地说自己不信神鬼、不信报应了。
往日从来不曾在意过可此时此刻,那诏书上的文字忽然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乱转,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是什么。
他眯了眯眼,努力去看,看到了佛祖悲天悯人的眼,看到了无数虔诚的身影。
“殿下?”
李遐周见到了薛白的恐惧与犹豫,道:“如今做这件事是太急了,何不等登……”
“佛是度人的。”
薛白闭上眼,静下心来,不去理会那些杂念,缓缓道:“信佛,信它能减少世间的苦难,可当信徒们越来越虔诚,大雄宝殿上的烟火越来越鼎盛,寺院的规模越来越大,田产越来越多,当僧侣们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他们修的还是佛吗?”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
“他们修行,修的是躲避税赋,将全部的负担强行压于无能为力者身上,这便是他们的善。他们修的是俗世的权势富贵,既如此,便该面对世俗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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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响,那印章毫不犹豫地盖在了诏书上。
李遐周闭上眼,知道事情已无可挽留了。
他是修道之人,本该洒脱自在,不可有与佛门一争高下之念。因此,哪怕此前想给薛白建议,最后也没开口,便是深知卷入这种纷争,必然会毁了自己的道心。
现在,道心终于是毁了。
入夜,大雁塔。
月光皎洁,映着那高高的塔身,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却有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来,一直到了塔下。
这是个小和尚,他抬起头,眯着眼,就在月光下看着刻在塔上的文字。可天还是太暗了,他看不清,于是点起了火把。
终于,火把的光照下,他找到了那一列字。
“唐天宝七载戊子科状元薛白。”
小和尚遂嘟囔道:“恩将仇报的大坏蛋!”
说罢,他拿起手中的匕首便朝塔砖上划去,很快把薛白的名字划掉。
之后他犹不过瘾,干脆把薛白那“慈恩塔下题名处,廿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也划掉。
“该死的坏蛋……”
忽然,远处有人喊道:“你做什么?!”
小和尚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师兄弟们涌了过来。
众人冲到塔下拿火把一照,眼看太子殿下当年的雁塔题名的荣耀没有了,全都大惊失色。
“完了!”
“原本大慈恩寺还有机会成为长安五寺之一,现在全完了!”
“你怎么敢的?谁让你把殿下的旧名划掉?!”
“师兄,你们不是说殿下是坏……”
“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