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郊外,一座破庙中,韩景宣与一个半躺在草席上的乞丐相对而坐。
“师父,你的剑,我替你带来了。”韩景宣坐在乞丐面前,将那柄漆黑的剑双手奉上。
“我不是你师父。”乞丐挠了挠头,掸走身上几只虱子。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回庄?”韩景宣痛心疾首道,“那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不过您一合之敌,若是师父您肯回来,凭他们几个,安敢造次?”
“年轻人,是我要睡觉。”乞丐从席下摸出那柄剑,递给韩景宣,“不是别人逼我睡觉,是我自己要睡觉,我年纪大了,自然要多睡些觉。”
“这……这是您年轻时的佩剑,粲星!”韩景宣望着剑,泪水夺眶而出,“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自己回去,夺回揽月山庄?”
“唉,年轻人,你怎么就不懂呢?不过也罢,你尚且年轻,精力足够充沛,不愿多休息,老夫也是可以理解的,老夫我也不会强要你多睡觉。”乞丐打了个呵欠,将漆黑的落星抱在怀里,“老夫我困了,你也回家去睡会儿吧。”
“师父,我一定……”
话音未落,乞丐猛然扼住他的手腕,附耳道:“别再回庄,把星川剑法传下去。”
——
两个人陪燕情在风醉楼一连待了好几天,除了饮酒便是哭,时有在听潮亭上呆坐,从夜半至天明,又从天明直至夜半,连夜半也不肯消停,又到那些个勾栏听曲儿,好的不听,专拣悲情之音来听,听罢又是一场大哭——若是她一个人这么疯也便罢了,可她死活要拉上李清幽与柳析二人,终日陪她出入那些个地方,弄得三人几乎在城中有名的青楼混了个脸熟,顾小草、李清幽、顾曼笙的名号一时遍传杭州,时称“踏青三客”。
这日清早,李清幽终于坐不住,趁着燕情还未醒来,把柳析拉到一处角落,商量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柳析不言语,两眼定定地望着他。
“你……不会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吧?”李清幽见了她眼神,知道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只是不知道这种恐怖的默契是从何时开始萌生的。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柳析道。
李清幽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件事。”
柳析从袖口也拈出一封信,“看来我们想得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唤小厮备马,直奔杭州驿而去。
“这封信,务必送到北境王燕飞翎手中。”李清幽将书信交予驿差。
“诶,你不是前阵子那位小草姑娘么?”一个驿差见了柳析,上前搭话道,“可真是巧了,姑娘你原先过嘱咐我的,若是有回信便替你收着,待你来时再交给你,还记得么?”
那驿差将一封信件交到柳析手上,柳析见落款是花离折的私印,也没什么顾忌,拆来看过,小心地插入袖内。
“日子竟过得这般快,”柳析感慨道,“原来已差不多两个月,也该回山上了。”
“即刻启程么?”李清幽问道,“那伙人不知还会不会再来,我怕……”
柳析点了点头道:“行走江湖,没有几个想杀你的人,反而不大正常,有人想要杀你,说明你做的事令他们不快,令人不快的事,通常是好事。”
“我倒不是怕这个,只怕连累了……”李清幽往远处眺望,风醉楼听潮亭屹立于天际,隐于晨露中,仿佛天上宫阙。
“这倒不必担忧。”柳析不慌不忙道,“北境王燕飞翎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敢说十日之内,他必定出现在杭州城内。”
李清幽颔首应允,柳析也不多言,跨马启程,须臾间消失在晨雾中。
——
几日间,相安无事。
到第九日,北境王果然来了。
燕飞翎一身常服,身形魁梧,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须髯玄乌,两眼如牛斗般散发炯炯神光,视之颇有威仪。燕飞翎贵为北境王,只带两个侍卫在身边,皆是身强力壮、不怒自威,腰挎宝刀,立侍左右。
燕情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拧不过燕飞翎的臂膀,被那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架上马车,只能依稀听见马车内传来的抽泣。
“李少侠,多谢。”燕飞翎抱拳道,“小女顽劣,如今世道又不太平,这一趟着实将本王吓得不轻,若不是你,本王还不知道去哪处拏她……可惜来得仓促,未曾备些谢礼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