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实眼中光芒一动,柳桐倚诧异:“求子,为何要招魂?”
张屏道:“卑职见过的那次,是家乡的一位妇人,爱子不幸夭亡,她数年后又有孕,到养育卑职的道观中求祷,希望腹中胎儿是夭折之子的转生,观主师父为她画了这两道符。”
他当时只有几岁,还相信好多传说故事是真的,看着师父画符,便问,如果把那位夫人之前儿子的魂请来,她肚里孩子的现在魂魄要怎么办呢?这是不是书里说的夺舍?
师父道:“憨娃,生死之事,哪是我这乡野老道往黄纸上画几笔可更改定夺的,若有这份能耐,老夫干嘛不飞去九重天上享福?只是让那位施主心安,心安则身安,即是保生平安。”
原来那位妇人当时已四十六七岁年纪,再度有孕,必须仔细调养。她痴迷此念,到处求拜,别的寺庙观宇的法师高僧都说她所求违悖天理,皆不肯答应她,劝她休造罪孽,放下执念。越劝她越执着。
再这般四处折腾,可能胎儿不保,她自己也有危险。若找到不怀好意的江湖骗子,喝点所谓灵药符水,更不知会出什么事。
抚养张屏长大的观主道长遂给她做了一场祈福法事,再画了两张符相赠。妇人犹未全信,找了懂行的人验看,确认符咒功效无误,方才按老道长的嘱咐贴放,从此安心养胎。待足月,生得一女,生后看着孩子惊喜痛哭:“前世男后世女果然是真的!看她的眉眼,跟以前一模一样!我的儿啊,你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
那女孩后来一直倍受娇宠,其母还请人教她诗书骑射,曰我的儿上辈子就喜欢这个。
观中逢年过节也能收到一份丰厚香资,可谓圆满。
但当下……
柳桐倚皱眉道:“逆妇黄氏,并未有孕吧。”
张屏道:“验过尸,并无。”
冀大人让文吏将整个竹匣端到张屏面前。
张屏不禁脸色一沉,他背后的桂淳一眼看到,忘了收着大气,脱口道:“乖乖啊!”
柳桐倚神色亦大变,同样凑过来的燕修也动容——
竹匣内正中央躺着一个布做的偶人娃娃,用线缝出五官,一对大眼睛充满灵性,弯弯小嘴似在微笑,手足脑袋上都绑着红线。好端端看着都挺瘆人,又因之前被埋在某地,再被搜证拿取,浑身脏兮兮的。当下为了搜查,肚皮处被剪开,露出丝绵,脑袋也歪到一边,更加邪气四溢。
张屏取出汗巾包住手,拿起娃娃翻了个身,众人的神色都跟着颤了一下。
娃娃背后用大红丝线绣着年月日时。
冀实淡淡道:“逆妇黄氏应是识字,针线活也不错。”
柳桐倚端详:“所绣年月……像是蔡府火灾之后数月。怪了,若是为蔡公子招魂,为何不绣蔡府火灾的日期?莫非……”
莫非她知道,蔡公子并未身亡在那场火中,而是之后才……
张屏道:“卑职觉得,应取户册,看看黄苋苋的生辰。”
冀实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已查过,日期即是逆妇之女的生日。”
柳桐倚怔了:“这是为何?”
他端详张屏手中的娃娃。娃娃背对张屏,面朝厅内,邪肆微笑。
“此偶看起来不像女童……”
张屏将娃娃翻过身,与其对视:“是个男娃。”又看向冀实,“请教大人,此偶在何处找到?”
冀实简洁道:“在逆妇之女的床下搜得。”
柳桐倚再顿了一下,闭了闭眼:“难道,黄氏想把自己的女儿……”
他自幼爱看奇闻秘录,读过各类传奇,进入大理寺后,又看了许多卷宗,但此刻仍需要平定一下心绪。
已从小椅子上起身,恭敬站立的穆集忽然开口:“卑职冒昧插话,这物事,想来与丰乐县山上之前的那座妖祠有关。先时那庙中有个习俗,就是祭祀童子吧……”
张屏道:“姥姥庙之前供奉纸扎童子,一般是一对。请教当下是否只搜到一个布偶?”
冀实颔首。
穆集道:“听闻村民说,逆妇以前虽疯,倒还温顺,会做做活什么的,直到去拜了那座庙,才更疯了,竟行万恶不赦之举。”
张屏问:“掌书可知黄氏从何时开始拜那座庙,是否有人教导?”
穆集顿了顿:“这个……倒是不晓得。”
柳桐倚向冀实拱手:“多谢大人关照,准看证物。我等还想往村中询问年长百姓,找寻丁小乙潘氏及丰乐县民贺庆佑卓西德相关线索,望大人勿怪唐突。”
冀实道:“北坝的代乡长与本村的新村正都在塾中,可先着其来厅内。”
柳桐倚欣然道:“那再好不过,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