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的土地上,一直有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句话,在草原上是没这回事的。草原部族的庙不仅可以跑,而且原本一年是可以跑很多次的。
八白室,只是纪念成吉思汗的象征。哪怕还有黄金家族的家庙性质,它原本也都随着部族的营帐频繁迁徙着。
是土木之变后的大明太懦弱,是河套地区太肥美、气候更宜居,是几十年以来右翼已经可以偏安一方自成一统,所以衮必里克才有了这个心理包袱。
现在他想通了,在他的大帐前对着帐下诸部族的头领们说道:“春洼、夏岗、秋平、冬阳!遵循长生天的指引,冬天快来了,本就要寻找能够挡住寒风的地方,让吃肥了的马儿和牛羊活到天气再暖和起来。汉人是在对我们虎视眈眈,但我没有忘记,迁居不定、来去如风的长生天子民,才是南面汉人的噩梦!”
借口也好,畏惧也好,总之要有说辞。
“几十年以来,鄂尔多斯部要在这里站稳,是因为这里有好的草场,是因为我们直接面对汉人!我,汗庭的济农,你们的领主,不会像俺答那样学汉人定居在那里,还造房子、筑城!丢掉了自己擅长的,竟然在冬天被汉人击败,然后就反叛汗庭!现在,就让鄂尔多斯万户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扬长避短!”
“我们是马背上长大的,我们熟悉草原的每一阵风、每一处山岗、每一个脚印。”衮必里克鼓动着,“汉人赢了几回,开始骄傲了。很好,让他们更骄傲一点,让他们离开他们熟悉的城墙,踏入陌生的草原和荒漠。只要我们的儿郎和马匹、牛羊还在,全天下的草场都是我们的,不需要像汉人一样非要守住什么地方。”
“过河!去阴山南面!”
这是衮必里克数月以来最得拥护的一个命令。
从嘉靖五年满受秃在朔州吃了第一次败仗开始,这六年里大明对北虏制造的压力是与日俱增的。
而现在,大明皇帝开始向北移动。甘肃、宁夏、延绥这三镇的明军与鄂尔多斯部玩了几个月的挑衅、退缩、再挑衅,他们在边墙进进出出的行为现在更让人理解了:一切都是为了太原镇和大同镇那边牵制住鄂尔多斯部主力。
如今,贺兰山外的寨堡稳住了,偏头关那边的明军每天都在变多。
鄂尔多斯部都知道,这是衮必里克在战略上的一次失败。
不放弃黄河以南,黄河北、阴山南的后套、前套都有可能丢掉,从此被包围;主力撤回黄河北面,恐怕也无法再回来了。
尽管如此,他们仍旧拥护衮必里克最终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真被包围,还有黄河天险,鄂尔多斯万户在黄河以南的诸部死定了。
因此这不是寻常的迁徙,他们从质疑俺答,终究理解俺答、成为俺答。
举族迁徙2。0。
所有的青壮都被动员起来,既要断后,避免明军吊住缓慢移动的部族老少的尾巴,又要往前侦查,调动兵力和留在黄河北面的兵力守住可能从偏头关方向打过来的明军。
另外,还要准备大量的渡河工具。
衮必里克无语地发现,很多部族早就宰杀了大量的牛羊,既有了肉干,也有了足够的皮毛——不论是御寒,还是制作皮筏皮囊渡河。
常理而言,鄂尔多斯部已经在延绥、宁夏东部的边墙外与明军对峙了两三个月,尤其是如今这种时候,鄂尔多斯部的哨骑是不能让明军的哨骑发现许多部族在准备迁徙的。
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就有了意外。
特战营只有一个,人数也不多,但特勤所的人不少,不仅每个省的治安司都能埋进去一支特勤队,边区九镇更是各有一支作为总兵官亲兵的一个满编百户。
他们的定位,在腹地省份是文臣、武将之外直属于皇权的治安总司序列中的特殊军事力量,在边区则直接作为总兵麾下特殊侦查、与外厂对接情报的力量。
他们不参与直接的对外作战,也不是只对总兵负责。人数不多,对武将建功立业有帮助,替代了一定的监军职能,却不会对军事部署和指挥怎么指手画脚。
对督抚、总兵来说,这是好的变化。
现在,他们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虽然比特战营要逊色不止一筹,但如果只是作为像墩哨军一样去窥伺敌情,他们仍旧是最精锐的。
何况他们是边区特勤队?
延绥、宁夏两镇的特勤队一共两个百户,现在加起来有十二个小旗、每个小旗分为两个五人小队,洒在边墙北面。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摸过去,隐藏起来,用他们配备的望远镜,窥伺鄂尔多斯部营帐的动静。
每一次任务,他们要带上十五天的干粮。但是,呆的时间要想法子坚持一个半月。多出的一个月,要靠他们当初在锦衣卫二号人物何全安的要求下,和特战营一起接受野外生存训练而掌握的本领。
打猎也好,劫杀偷掠也好,反正是在敌人占据的地盘。
现在,望远镜给了他们更远的窥伺距离,提高着他们的安全系数,尽管仍旧算是相当危险。
“二哥……他们这是要走吧?”
隐藏在夜色中山包上的乱石堆后,目力最好的人从望远镜里看着远处一个鞑子部族的营帐。
他们是昼伏夜出,但眼下的套虏是日夜不停。
每制作出多的一个皮囊、皮筏,就多一份安全回到黄河北面的希望。族内的青壮要保护他们,族内的老人和妇孺,就日夜不停地做着这些准备。
被称作二哥的人把他手里的望远镜拿了过来,从那个已经做得越来越透亮的圆圆镜片里,看到营帐外燃着浸满油脂的火把。帐篷都还没有拆,但鞑子在帐篷外面收拾着他们简陋的家具,准备着牛车,宰杀着肥羊,缝制着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