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朝原本的大礼议如今早已消失无踪,但仍然有了一场祀孔议,主角仍是张孚敬。
议论的主题不再是朱厚熜继承皇位的方式,本质上却是天子法统与儒门道统对天下影响力的相争。
如果礼制其实就是秩序,那么这本质上也是大礼议。
比天子认谁当爹、君权相权之争要重要得多,堪称大礼议至尊加强版。
背景包括:高克威、孟春、方鼎昌等一大批重臣和士绅富商已经因为谋逆被抓,张伟等勋戚也因为谋反被夺爵讯问,对辽王的弹章密集入京,南直隶及湖广、江西多地正“踊跃革弊”搅动百姓利益。
天子派了张杀头去总督山东,居然批了他那道《议孔子祀典疏》:议。
怎么议?
第一个头铁的是御史黎贯。
如今四十三,年富力强。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现任都察院陕西道监察御史。
广州府从化县人。
在原本广东籍官员都尽量低调、在张孚敬此前屠刀下幸存下来的人都“站队”新法了的情况下,黎贯的驳斥慷慨激昂:
【圣祖初正祀典,天下岳渎诸神皆去其号,惟先师孔子如故,良有深意。】
【陛下疑孔子之祀上拟祀天之礼。夫子已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虽拟诸天,亦不为过。】
【自唐尊孔子为文宣王,已用天子礼乐。】
【宋真宗尝欲封孔子为帝,或谓周止称王,不当加帝号。而罗从彦之论,则谓加帝号亦可。至周敦颐则以为万世无穷王祀孔子,邵雍则以为仲尼以万世为王。其辨孔子不当称王者,止吴澄一人而已。】
【莫尊于天地,亦莫尊于父师。陛下敬天尊亲,不应独疑孔子王号为僭。伏望陛下博考群言,务求至当。】
很简短。
朱厚熜的反应也很简短:打。
毛澄当年当面骂昏君都没挨廷杖,但黎贯挨了。
原因很简单。
朝会上,朱厚熜冷冷淡淡地说道:“议事就议事,别把大帽子盖在朕头上。黎贯此疏,实在是讥讽朕以小人之心猜疑孔子王号僭越,故而从张孚敬之请令议孔子祀典。这孔子祀典合不合适、要不要改、怎么改,就事论事,说什么朕独疑孔子王号为僭?”
左顺门那里,是噼里啪啦打屁股的声音和黎贯的悲呼。
奉天殿内外听得心情复杂、战战兢兢。
可是皇帝,你这是棍打出头鸟吗?
还没正式出发去山东的张孚敬第一次在朝会靠前的位置站了出来朗声说道:“陛下!浙江汪臬台赴任前,臣便曾听其有一言,振聋发聩。诸位,汪臬台问,‘夫曰先圣先师,皇上幸太学拜之可也,若曰王,则岂有天子而可以拜王者哉!’臣张孚敬,深以为然!”
汪鋐去浙江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个任命下去的时间,还在李翔尸劾之前。
张孚敬指名道姓地说出来,证明他这不是因为要总督山东才临时想出来的事。
现在这一问犀利至极:如果孔子是王,那么皇帝如何祭拜孔子?
如果希望皇帝还尊敬孔子、以后要祭拜孔子,那如今的祀典就不合适!
如果不改,皇帝以后就别尊孔子、别祭拜孔子了。
朱厚熜对此倒是表现得很平静,脸上毫无波澜。
张孚敬参加完了这次朝会之后就要辞陛离京,他只用留下了汪鋐的这一问。
反正接下来的事,张孚敬本人不用多参与,而且另一大主场本就在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