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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1(第4页)

老孙看着老何:“这个老张不像话。当初咱们住一个集体宿舍,里外间住着,现在他当了副局长,按说……老何,我不是想当那个正处长,按说,处里谁上谁下,是明摆着的,昨天我听到一个信息,说咱们处谁当处长,局里要在处里搞民意测验,你看这点子出得孙子不孙子!我估计这点子是老张出的!”

老何说:“这不是最近中央提倡的吗?”

老孙说:“别听他妈的胡扯,老张提副局长,又测验谁了?他当了副局长,不做点好事,倒还故意踩人,心眼有多坏!他跟我过去有矛盾!”

老何看着老孙。

老孙说:“这样老何,老张不够意思,对我有意见,我也不怕他。咱们也不能等着让人任意宰割。这样老何,咱们也分头活动活动,找几个局里的部里的头头谈谈,该花费些就花费些,弄成了,这处里是咱们俩的,我当正的,你当副的!”

老何一下懵在那里,半天才说:

“这,这不大合适吧?”

老孙说:“你真他妈的天真,现在普天下哪一个官,不是这样做上去的?咱们一个屋住过,我才跟你这么说,咱们也都别装孙子,我只问你一句话,房子你想不想住?这副处长你想不想当?”

老何想了半天,说:“当然想当了。”

老孙拍着巴掌说:“这不就结了!只要咱们联合起来,就不怕他老张!局委会上,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刚当副局长,说话还不一定有市场!”

老何说:“等我想一想。”

老孙笑了,知道老何要想一想,就是回去和老婆商量商量;而只要和老婆一商量,他老婆必然会支持他跟老孙干,于是放心地说:

“今天就到这里,该吃饭了。估计测验还得一段时间,还来得及。不过这话就咱俩知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老何这时做出不必交待的神情:“那还用说。”

边回去老孙又说:“一起工作这么多年,老张这人太不够意思。”

中午会餐,大家在一起吃。因大家不知道老孙与老何“通”了些什么,也就没把这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十分热闹。只是令老何不解的是,老孙背后说了老张那么多坏话,现在却亲自把老张从二楼请回来参加处里的聚餐,并提议“为老领导干杯”。于是老何心里觉得老孙这人也不是东西。

饭吃到两点,散了。下午单位不再上班,有舞会。大家脸蛋都红扑扑的,但没有醉。惟独女老乔因为这两日心情不好,显得喝得多了些;不过喝多以后,似什么又都想通了,心情又好了起来,也跟着一帮年轻人到二楼会议室去跳舞。

老何没有去跳舞,他家里还真是没有了蜂窝煤,于是给老孙打了一声招呼,请假回家找三轮车拉蜂窝煤去了。

小林今年二十九岁,一九八四年大学毕业,分到单位已经四年了。小林觉得,四年单位,比四年大学学东西要多。刚开始来到单位,小林学生气不轻,跟个孩子似的,对什么都不在乎。譬如说,常常迟到早退,上班穿个拖鞋,不主动打扫办公室的卫生,还常约一帮分到其他单位的同学来这里聚会,聚会完也不收拾。为此老张曾批评过他:

“小林,你认为还是在大学听课吗?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当时他还不满意老张,跟他顶嘴。

再一条说话不注意。譬如,他和一帮大学同学在一起,相互问“你们单位怎么样”,轮到他,他竟说:

“我们办公室阴阳失调,四个男的,对两个女的!”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单位,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大怒。

再譬如,当时他和女老乔对办公桌,那时女老乔子宫还没有出毛病,挺温和,主动关心他。女老乔是党小组长,就私下找小林“通气”,劝他写入党申请书。并好心告诉他,现在办公室写入党申请书的,还有老何;别看老何到单位二十年了,只要小林积极靠拢组织,就可以比老何入得早。虽然当时女老乔与老何有些个人矛盾,但对小林总是一片好心,但小林竟说:

“目前我对贵党还不感兴趣,让老何先入吧!”

后来小林幡然悔悟,想入,也已经晚了,那边已经发展了老何,并说小林这时想入,还需要再培养再考验,提高他的认识。你想,把党说成“贵党”,可不是缺乏认识吗?目前小林每月一份思想汇报,着重谈的都是对“贵党”的认识。

小林幡然悔悟得太晚了。到单位三年,才知道该改掉自己的孩子脾气。而且悔悟还不是自身的反省,是外界对他的强迫改造,这也成了他想入党而屡屡谈不清楚的问题。大家一块儿大学毕业,分到不同单位,三年下来,别人有的入了党,他没入;评职务,别人有的当了副主任科员,有的当了主任科员,而小林还是一个大头兵。再在一起聚会,相互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玩笑开不起来了,都不孩子气了。住房子,别人有的住了两居室,有的住了一居室,而小林因为职务低,结婚后只能和另外一家合居一套房子——不要提合居,一提合居小林就发急。所谓“合居”,是两个新婚的人家,合居在一套两居室里,一家住一间,客厅、厨房、厕所大家公用。刚开始结婚小林没在乎,夫妻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后来合居时间一长,小林觉得合居真是法西斯。两家常常为公用的空间发生冲突。一个厨房,到了下班时间,大家肚子都饿,谁先做饭谁后做饭?一个客厅,谁摆东西谁不摆东西?一个厕所,你也用我也用,谁来打扫?脏纸篓由谁来倒?一开始大家没什么,相互谦让,时间一长大家整天在一起,就相互不耐烦。两个男的还好说,但两个男的老婆是女的,这比较麻烦。一次冲突起来,就开始相互不容忍,相互见面就气鼓鼓的。最后弄得四个人一回去就不愉快,吃饭不愉快,睡觉也不愉快,渐渐生理失调,大家神经更加不耐烦。隔三岔五,总要由不起眼的小事发生一场或明或暗的冲突。

与小林夫妇合居的一家,那女的还特别不是东西,长了个发面窝窝白毛脸,泼得要命,得理不让人。两家的蜂窝煤在一个厨房放着,一次小林爱人夹煤,无意中夹错一个,将人家的煤夹到了自己炉子里。谁知人家的煤是有数的,发面窝窝一数,便大骂有贼,丢了东西,还把小林晾到阳台上的西装外套,故意丢到楼下一洼泥水里。

还有厕所,一开始规定两家轮流值班,后来乱了套。两个女的都有月经期,一个女的扔到厕所月经纸,另一家就不愿打扫。时间一长,厕所的脏纸堆成了山。马桶也没人刷,马桶胶盖上常溅些尿渍。一次小林说:

“算了算了,打扫一次厕所累不死人,他们不打扫,我去打扫!”

谁知老婆不依,拉住小林的衣脖领不让去:

“你不能去,咱们得争这口气,看怕那泼妇不成!”

时间一长,厕所更脏。一次下水道堵塞,屎尿涌出,流了一地。但大家仍赌气都不去打扫,任它流了三天。

但这还只是麻烦的开始。去年四月,小林夫妇避孕失败,怀了孩子,今年二月生下来,更加麻烦。妻子生了孩子,小林将母亲从乡下接来照顾,准备让老人家睡到过厅里。但睡了一晚,对方就明确找他谈,说那里是公用地方,不能独家睡人。人家说得有理,小林只好让母亲睡到自己屋子里。婆媳睡到一个屋里,时间一长又容易起另一种矛盾。对方那女的不会生孩子,对孩子的哭声特别讨厌。孩子夜里一哭,她就在那间房子里大声放录音机。孩子一听声音,更加不睡,弄得小林夫妇和他母亲很苦,半夜半夜抱孩子在屋里走。小林爱人说:

“那人不是人,是野兽!”

人也好,野兽也好,你还得与他们同居一室。小林常常说:

“什么时候自家有一个独立的房子就好了,哪怕只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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