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苑听了,哈哈直笑。蒋园长认真地把全职妈妈说成一份工作,连“工时”这种词都用上了。可蒋园长还没说完,她又说:“到了月底,他们都发工资了吧,到了年底,他们还有表彰大会呢。谁表彰你啊,谁给你发工资啊?”
“没有,没有,没人给我发奖状!”许苑觉得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过了,可笑着笑着却又觉得有点委屈。
“全职妈妈,不能说是咱们社会上最辛苦的工作,也能说是跟别的工作并列最辛苦的工作了。你可别瞧不起自己的工作呀。”
“您说得倒像真的似的,我家里可没人这样想。”别说她家了,谁家会这样想?别的小朋友的家长送孩子,都穿着整洁的职业装。只有许苑,早晨忙得不可开交时,经常穿着家居服就出门了。没工作、没本事,许苑一直深以为耻。
“我还想问问你,你生宝宝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是个会计。”许苑答道。
“那生完宝宝怎么就辞职了呢?”
“她爸说,我挣的那几毛钱还不够喝西北风呢。”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在说你的工作没价值,你没本事?”
当然啦。本来也没价值,本来也没本事啊。
“其实,他深层的意思是,你做全职妈妈,给家庭带来的价值大于你做会计的价值。你替代的是保姆、保洁,还有老人帮忙带孩子带来的健康问题产生的费用。你想想,是不是?”
说到这里,车子已经开到许苑公婆家楼下了。约好半小时后蒋园长来接她,许苑提着羊腿往公婆家走时,脑袋晕乎乎的。蒋园长说得都没错,可为什么她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能干和价值?
许苑的公公给她开门时,没有一点好脸色。许苑倒习以为常,像平常一样笑容满面,说明了来意,又把羊腿递了过去。婆婆倒是个周到人,脸上还有点笑模样,让她坐下歇歇。可屁股刚在沙发上摆平,婆婆就开始了。
“我儿上班去啦?”
“嗯。”
“你看看,天天起早贪黑,多辛苦啊。”
起早贪黑?许苑想到他手机里那些令人恶心的对话,心中冷笑。起得倒是早,也不知道天天在哪里贪黑。婆婆还在说:“但凡家里有个人能分担分担,我儿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累得这个样子。你看你爸,年轻的时候每天五点就能下班回来,还能出去打牌呢。”
公公在旁边一言不发。自从女儿元元出世,公公对许苑就没再笑过。仿佛她若不再生出一个大胖儿子,就不值得老人家咧一咧嘴。
“张文没多辛苦,起得比我晚,睡得比我早。”许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这样回答了婆婆。
“你……你那能一样吗?你醒着也是闲着!”婆婆挺生气,客客气气的微笑也收了起来。
“也没闲着啊。”在蒋园长这么说之前,许苑还真没意识到自己每天做了多少事,“您看我现在不就没闲着吗?家里那么多家务没干呢,还得在这儿跟您聊天。”
“这……”婆婆搭不上话了,公公马上挺起腰板站了过来,“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得跟你妈聊天,谁求着你来了?”
“张文啊。”许苑说得平静,其实心里又怒又怕。
“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家里事很多,跑一趟B市一天又没了。张文孝顺,自己还不乐意出力。”
“你究竟出什么力了?这么大一条羊腿,你出一分钱了吗?嫁进门这么多年了,给我们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没有?钱也不挣,孩子也生不出来,你究竟出什么力了?”
许苑被公公气得笑起来。他这些年来倒光绷着脸,丑话果然憋着没有说出口。他到底不愿意直接说出生不出儿子这句话,竟然说出生不出孩子来了。合着元元已经四岁了,连个孩子都不是?
“原来您二老从来也不帮我们小家的忙,是因为元元是个女孩?”
公婆二老都僵住了。
“我从来没求过您,我觉得我是元元的妈妈,带元元当然得我自己来。但我就一个人,不可能又带孩子又上班去,我又不像您两位,命好,张文小时候厂里有托儿所,他奶奶当时也硬朗。连房子都是工厂分的,不像我们俩。”
她提到房子,是因为他们俩住的是许苑妈妈名下的一套小两居。公婆都知道,被戳中了痛点。公公性格比较暴躁,马上就要爆发,婆婆却把他拦住了。
“苑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妈明白。但非要去你们那儿生活,不也是因为你吗?要不然,张文在我们厂里,你爸怎么提携他不成?这些咱们都不提了,最主要的就是你。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是什么?女人是后备军啊!后备军得把最重要的事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
“最重要的事,就是生二胎吧?”
“还用说吗。哪儿有女人不生儿子的。”
“我妈就没生儿子。”许苑表情僵硬。
“那不是赶上不让再生了吗,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说,你想要爸爸妈妈疼你,不得先做点什么吗?不然爸爸妈妈哪儿能平白就满意了呢?”
许苑听到这里,心头倒是一阵平静。她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您二老想抱孙子,张文也知道。也不是光您二位急,张文也急,这不是在外头给您又找了个儿媳妇吗。我也不再给您添堵了,回家我就跟他离了,咱们都清净。”
她说完一看表,约好的半小时已经快到了。她坚决地站起来,婆婆脸色煞白地拉她,她一把甩开了。
下楼时,蒋园长的车还没来,许苑站在路边,浑身哆嗦。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顶撞过长辈,这算是头一回。不知这到底是因为昨晚发现了张文的外遇,还是因为蒋园长的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