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玉公子,按理说这样的身份想要私自下葬是不太可能的。秦阳这块土地被柳氏经营数百年,历代家督皆是贤能之辈,从未有过例外。即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了一身病痛折磨的柳临江,最终也没有辱没了柳家的门楣,也算是能够含笑九泉了。
可这一切的事情又似乎像是被算计好了似的,他的死讯被柳家封得严实,出去柳氏本家的几位亲随外,其余之人压根就不知道那位东疆之主早已与世长辞。
空荡的灵堂里,只有一块橡木无字之灵位,被立在香案之上。按照柳临江身前的意思,康叔这才没有将他的灵位放入宗室祠堂。他纵使光复柳氏,却也用了难为所齿的手段。柳家的先人个个行得光明磊落,他不配位列其中坏了祖宗的清誉。
康叔跪坐在火盆旁边,红肿的眼睛像是哭过了许久。萧墙则站在他的身旁,其实他心里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站在此处。估摸着是想到了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将要做的事情,所以才心生愧疚,前来吊唁。
康叔的泪已尽,对于他这样在江湖上漂泊半生结仇无数的人而言,能遇一处偏安之地便是幸运,更别提这沧海桑田之中,却又一亩三分地能被称之为家。
他虽是家奴,却从未被柳临江当做下人。反正,这可怜的孩子似乎也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跪坐在地上,双膝上的拳头攥出了血,眼里满是对身边之人的仇视。
萧墙:“我知明白你气我杀了他,我也不悔,这江湖本就是因果循环的地方,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片天地的活法。”
康叔眼里的杀意闻此骤身,挺起身子前倾,一把攥住萧墙的玄色短打的下摆,瞪道:“你知不知道……他活到今日有多不容易?!”
萧墙没有立刻回复他,只是轻轻将他的手抓住松了开,“这天底下活得不容易,可不止有他。那些无辜枉死的人里面,比比皆是。”
是的,柳临江很聪明,聪明到连自己杀了他都能猜到。这一套周全密葬自己的计划,便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这些年来他在幕后做了多少事情,也伴随着他的生命消散在风里。今年的夏,却不知怎地,让萧墙心中有了刺骨之寒。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的身体健朗,便不会走上如此极端的道路。那时的柳氏依旧是百姓眼中的栋梁,是氏族的依仗。但凡有秦阳柳氏在,任凭他大厦将倾,却依旧有着力挽狂澜之力。
然而……他的时日无多,纵使手段龌龊卑劣,却也是他手中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所以这位玉公子,便舍弃了自己,成全了氏族的名声。柳家是再造大殷之功臣,而非引外敌入侵的奸臣。
只可惜……这一切美好的远景,便在萧墙强袭征西将军府那一夜时,被烈火焚为灰烬。
到头来,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临江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一件显而易见的的事情。
那便是世上并没有一个叫柳漠尘的人,有的……不过是为报救命之恩,与履行父母之义的萧狗儿。
如今他做到了,却也搞砸了。
萧墙的质问并没有伤到康叔的良心半分,曾经他仗剑天涯靠的便是一个“义”字当头,可如今有了方寸之地栖身,却又甘愿为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确实有些讽刺。
但又或许,只有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晚的人才清楚,这天底下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有多珍贵吧?
康叔:“你走吧……”
康叔的声音像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这位叱咤南北的一代豪侠,竟能发出这样让人生怜的语气,不禁让萧墙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