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子:“具体位置在哪里?”
县官韩:“右脚第二第三脚趾之间。”
小麻子:“从里边挖一蛋子稀的抿到嘴里吃了!”
县官韩只好从脚气稀水中挖了一蛋子稀的,搁到嘴里,咂巴咂巴吃了。一股胃反上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想往外倒。于是在那里“咕咕”地伸脖子。小麻子忙说:
“不许倒出来,怎么倒出来的,再怎么给我吞进去!”
县官韩赶紧不倒了,喉头不动了,胃也不反了。
小麻子:“我想杀了你,犹如捻死一只蚂蚁!”
这时正好有一只蚂蚁从县官韩过去审案的案桌上爬过,小麻子伸出一只指头,就把那只蚂蚁捻得稀烂。县官韩吓得一头汗。
小麻子:“看来让你侍候俺娘儿们,你心里有些不服!”
县官韩忙站起打一千:“不敢。”
小麻子指指沈姓小寡妇:“知道她是谁?”
县官韩:“是你娘。”
忙又打了自己一嘴巴,说:“是太后。”
小麻子:“看来你看得起那个太后,看不起这个太后。岂不知那个太后,各方面还不如这个太后。知道慈禧太后的来历吗?”
县官韩眼睛向上翻着斜睨了小麻子一眼:
“略有所闻。”
小麻子:“来历是什么?”
县官韩:“柿饼脸小姑娘。”
小麻子:“我娘呢?”
县官韩:“不知道,小的不敢乱说。”
小麻子手指往后跷了跷:
“过去跟曹丞相、袁主公在一起呆过。是名门望族!别说在中国,就是在英国,慈禧也无非是街头的一个脏妞,俺娘是正宗的侯爵夫人。你当了三天县官,倒不知前后左右了?”
县官韩忙拜倒地上:
“请麻子、太后息怒。小的的爹,也只是一个卖驴肉的,从小小门小户长大,偶尔赶上机遇,做了个县官,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小麻子抬手:“你起来吧。”
又问:“你爹呢?”
县官韩唏嘘:“也是因为没眼力见儿不识趣,被太后杀了!”
小麻子拍拍巴掌:
“看看,看看,你爹不识趣,被那个脏妞太后杀了;你别再不识趣,被这真太后给杀了。别看她老人家眼瞎,心里明镜似的!”
县官韩忙顿首:“那是,那是,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从此,县官韩找到了自己的恰当位置,开始心悦诚服地洒扫庭除,侍候老太太,陪小麻子母子俩谈话。有时该下班了,他还故意不走,给老太太搔后背,陪老太太叉盲麻;小麻子洗澡时,他也脱光身子,围条澡巾进去,给小麻子搓泥。小麻子、沈姓小寡妇对韩的变化都比较满意。县官臣服了,我们全县都臣服了,都开始承认小麻子。大家已经忘记了慈禧太后那个柿饼脸姑娘,承认的只是小麻子和新太后。延津大定,小麻子心静,说咱们延津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有时在衙内呆得寂寞,就带着小蛤蟆、县官韩一帮人出去巡视。小麻子一巡视,小蛤蟆、县官韩一干人都十分高兴,喜笑颜开。因为只要一出巡,一天三顿招待,就比在衙内吃得丰富、别样、有营养、有滋味。在衙内吃不着鹿肉、鳖肉、穿山甲、屎壳郎,出巡就可以吃到。虽然小麻子新官伊始,也强调廉政,但廉政之中有名堂,几菜几汤中有文章。
何况偌大一个延津,还管不了小麻子小蛤蟆之流的吃喝?他吃喝,我们赞成;他没吃好没喝好,我们倒不放心了。他们没有吃喝尽兴之日,就是我们倒霉之时。我们喜欢太平,喜欢盛世,如果连小麻子都吃喝不好,不成了大灾大难之年了吗?他们吃喝的好坏,与我们吃喝的好坏成正比。试想当年在迁徙路上,我们吃不好,有瘟疫,当时的皇上朱和尚不也吃不到穿山甲和屎壳郎吗?饿得连拉屎都没气力,哪里来的屎壳郎呢?现在小麻子能吃穿山甲,证明我们也能吃个小老鼠吧?所以小麻子出巡,我们夹道欢迎,伏地山呼万岁。这时县官韩在出巡队伍中,手伸到小麻子后背衣裳内,笑眯眯地给小麻子搔痒。欢迎人群中有认识县官韩者,因是老领导,也在人群中高喊他的名字,喊:老韩,老韩!县官韩一边给小麻子搔痒,一边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咱们都是老百姓了,喊麻子吧。于是大家大呼麻子。小麻子骑在一匹溜溜的枣红马上,帽子旁别朵山茶花,频频对我们招手,笑着对身边捧痰盂的小蛤蟆说:
“这帮鸡巴人!当年我出走时,觉得他们个个都挺可恨;现在看,还是有些可爱之处嘛!”
小蛤蟆眼睛在人群中溜溜地转,试在寻求何人是否牵着更加入眼更加入时更加温顺的小白羊,对小麻子的话,没听得太在意,只是应付性地哼哼两声,让小麻子笑着踢了他两脚。
这天,大家又无事出巡。春暖花开,太阳暖洋洋的。路边人群欢迎,出巡人内部在谈说玩笑,大家心旷神怡。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黑人,上前就抱住了小麻子的马腿。小麻子、小蛤蟆以为太平盛世出了异己分子,出了谋财害命的刺客,心中感到日怪,也感到措手不及。这时拔剑拔枪开炮射击发射爱国者导弹都来不及了,小麻子闭眼等死,心想英豪一世,没想到在小阴沟里翻了船;小蛤蟆等人想拔腿就跑,树倒猢狲散,重新去做自己的籴米粜羊生意(参加革命之前,小蛤蟆做籴米粜羊生意)。但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刀剑落到头上,反倒有人在马下呜咽,这才知道不是谋杀,是拦路请求,是拦路告状,是拦路诉苦喊冤;原来不幸不在自己这里,而在马下;受害人不是自己而是马下呜咽的人。小麻子、小蛤蟆马上又恢复了自信,血液与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重新摆起了太爷和太爷随从的架子。两人摆起架子,去看马下,一看又吃一惊。原来马下不是别人,而是小麻子的爹爹瞎鹿。瞎鹿在马下正抱着马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手里拿一支破喇叭。小麻子自来延津,对爹爹瞎鹿的态度,是宽恕,是不计较。宽恕与不计较的背后,是蔑视和惩罚。既不杀瞎鹿,也不理瞎鹿。当初八抬大轿把瞎娘沈姓小寡妇接到县衙,没有同时接明亮眼睛的爹爹瞎鹿。瞎鹿一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被杀,能在仇人治下活下来,已是心满意足,接不接县衙,已不敢再要求了。于是过得也丰衣足食,怡然自得,自做自吃,吃完饭拿根柴棒到街上剔牙,有时还边剔牙边得便宜卖乖:
“怎么样,当初经常用小麻绳捆起来揍这小丫挺,现在这小丫挺得了势,也没敢怎么老子!谁说虎口里不能拔牙,我就拔了,拔了也就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