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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陈玉成2(第1页)

最后,家里以小麻子出走为结束。这年小麻子十五岁。这天家里猪牛打架,瞎鹿与小麻子也加入进去。瞎鹿站在猪一边,小麻子站在牛一边。双方展开恶战。这时的小麻子,已不是小时的小麻子,虽然人瘦眼小,却十分有力气,一头就将瞎鹿撞倒在地,用柳条子去抽,抽得瞎鹿满脸血条条;牛当然也打得过猪,用犄角将猪的肚子划破。最后得胜的一方,小麻子骑上牛出走,离开家乡,到外边参加革命去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临走之前,小麻子在打谷场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此次外走,不同往常,不闹个名堂,决不返乡;此行并不单是参加革命,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男孩子的寻父情结。小麻子的出走,对沈姓小寡妇和瞎鹿,打击都比较大。沈姓小寡妇失去儿子,痛哭不止,一哭三年,眼睛哭瞎;过去弹弦打鼓卖唱的瞎鹿是瞎子,现在瞎鹿失而复明,沈姓小寡妇却瞎了。但瞎了的眼睛里,仍不断闪现着对瞎鹿的怒火。每天篮子用竹竿探路到地里捡草、嘴里仍喊着“小麻子”“小麻子”。瞎鹿对小麻子的出走,也比较害怕,因为单纯的出走他不害怕,参加革命也不害怕。害怕在他说要寻找亲生父亲,这比较可怕。说明他要弃旧从新,革命不但有外延,考虑国家与人民,还有内涵,要革命父子。这打击比较厉害。自小麻子出走,沈不再与他说话,同居一室,不同一心;同睡一床,同床异梦。他自己也变得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只等小麻子有一天革命成功回来与他算账。在他心目中,小麻子最好在外边革命的过程中被流弹打死;革命队伍兵强马壮,死一个不受大的损失,但他从此除了心头之患。于是一天到晚,守候在打谷场口的大路上,等着邮递员送来儿子阵亡的消息。但儿子阵亡的消息,迟迟不见送来。他六神无主,什么也干不下去,唢呐、喇叭、单弦、二胡、京胡、板胡、坠胡、大鼓、小鼓、皮鼓、脚踏鼓、大钹、小钹、大锣、小锣、手板,都不动了,业务都荒废了。前几天太后突然来到延津,县官韩布置人奏乐给太后听,慕名来找瞎鹿,瞎鹿才突然想起自己只顾惦记革命阵亡,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民间艺人。长期以往,如何了得?自己以艺人起家,站在人面前,人看着才算一个人;从此不再是艺人,哪里还有站的根基?县官哪里还会再找他?于是打起精神,开始重操旧业,从哆、、咪……开始,练习各种乐器的发音。本来在太后于延津停留的第三天晚上,要由瞎鹿给太后搞独奏音乐会,无奈炮声隆隆,太后也心神不安,提前在进香之后就匆匆上马走了。使一切安排停当、穿好长袍短衫的瞎鹿好不扫兴。他怪太后走得太早、太急,没给他一个重新做人、重新扬眉吐气的机会和契机。如果太后能多停一天,听了瞎鹿的独奏音乐会,音乐会如又很成功,观众不断拍掌,瞎鹿谢几次幕还掌声不绝,太后上台接见、握手、合影,女青年献花篮,瞎鹿一定可以振作,过去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恨气、晦气和小麻子给他积压的瘴气,可以一吐而快,一扫而光,一放而松,而舒服,而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与世无争,真正做一个不涉世事,不争名利,荣辱不惊,不与小人和小事计较的隐士、名士;但延津城外一声炮响,把瞎鹿这些幻想与梦想给打破了。瞎鹿脱下无用的长衫,还原成那个低眉晦眼、窝囊不堪、一脑门官司、一肚委屈和怨气的凡人。太后,你不该走,你使一个艺术家失去一个脱离苦海与心狱的机会。太后你太心狠。但这只是事情恶化的一方面,事情更加可怕的,还在后边,因为太后一走,代替太后进城的,竟是小麻子。

小麻子一声炮响,把太后给轰走了。太后走后的第二天,小麻子收起大炮,擦拭枪支,整理队伍进城,打着太平天国的大旗。几万人的部队,从小麻子开始,个个红眉绿眼。进得城来,发一声喊,四散搜索,齐声高喊“活捉太后!”但太后早已走了一天,到哪里活捉?最后占了县衙。弟兄们占县衙,小麻子带了一帮人即奔当年生长的村庄。这时的小麻子,已不同十年前出走的小麻子。他虽然仍瘦,眼仍小,但威风凛凛,穿着铠甲,戴着墨镜,骑在马上,前边后边拥着一队整齐而杂乱、红眉绿眼的卫队。他衣锦还乡。这时瞎鹿吓得哆嗦,躲在家里,没敢去迎接,而是找到一根细麻绳,准备到老坟场的树枝上去上吊自尽。但据小麻子入村后的表现,并没有对瞎鹿怎么样。现在的小麻子,已经成长为一代英豪,四方奔走,胸怀开阔,不屑于与一个吹喇叭匠去计较前隙;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这时的小麻子,已经更名改姓。据说在外奔走,革命的同时,已找到他的亲爹,不然他怎么改姓陈呢?但我后来揣摩,亲爹陈也不是一个多么争气、名载经传的人物,不然小麻子从回故乡到上刑场,为什么从未提过亲爹一次呢?据他身边人讲,他与母亲沈姓小寡妇相见后,深夜叙话,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可知寻父过程的艰难与失望。只听见沈说:当时迁徙之中,兵荒马慌,又饥又乏,只知糊里糊涂有一人上身,谁知他个龟孙是谁?接着又哭。这时没有上吊的瞎鹿,已经回心转意,不再计较小麻子的出处,不再怀疑、忌妒,也在窗外叹气。小麻子手握重兵不杀他,已够瞎鹿感激的了,哪里还有忌妒和怀疑?瞎鹿与小麻子第一次在家中相见,瞎鹿急忙拜倒在地:

“麻子,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别杀我,别杀我,我去上吊,我去上吊好吧?”

小麻子一脸冷漠,说:

“起来,起来,谁说杀你了?没人杀你。我只问你,俺娘哪里去了?”

然后就不再屑于与他说话。不屑就是最大的轻蔑,该杀不杀留着就是最大的侮辱。但身为吹喇叭的民间艺人瞎鹿,哪里懂得这高深道理?听见不杀,又摸脑袋,仍在腔子上,已是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已经鼻涕流水,感激涕零,所以忙爬起告诉小麻子沈姓小寡妇的去处:

“她在地里捡草,她在地里捡草。”

小麻子就率人去地里接捡草的瞎娘。街上与我们相遇,上来与我们握手、寒暄,还特别用手拍拍我的脑袋,令我们也像瞎鹿一样受宠若惊。我们当时的心情,跟前几天见到太后差不多,除了心随他去,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都在所不辞之外,别的还有什么呢?于是我们一边流泪,一边也随他及他的卫士去迎接在地捡草的沈姓小寡妇。这时我们又感到内疚,感到有对不住小麻子的地方。小麻子已经这样,我们却让他的瞎娘在地捡草,我们平时没有对她照顾好。村长白蚂蚁,这时脑子还聪明,代表大家,上前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小麻子只是嘴唇动了动,不置可否,让我们心里打鼓。

瞎眼的沈姓小寡妇,果真在大荒洼的草稞里捡草,一头的汗,一头的雀白头发,一头的虱子,破衣烂衫,胳膊、大腿露着肉。她听到马蹄,人声鼎沸,向她逼近,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搭起手檐向这边张望。但她眼已瞎,张望也是白张望。她做梦也没想到,人马鼎沸之中,领头的竟是她多年出走现在已经发迹的儿子。到得她身边,小麻子用手止住众人,一人走上去,端详一动不动的瞎娘(沈的手仍打着遮檐,望着远方),端详半天,泪“刷刷”地就下来了,跪到地上说:

“娘,娘,我是小麻子。小麻子接你来了!”

沈识得小麻子的声音,这声音她日夜思念,现在真到耳边,她又有些怀疑:

“你不是小麻子,小麻子不是这声音,他的声音如狗,你的声音如鸡!”

小麻子这才发现娘的眼已瞎,一把抱住娘:

“娘,娘,我出去十多年,再是狗唤,也变成鸡声了!”

沈用手摸怀中的人,摸来摸去,又用鼻子在他身上嗅,终于嗅出一股熟悉的瘴气。瘴气待她一嗅出,立即大发,弥漫天地,差一点将我们熏倒。这时沈一声长号:

“儿呀!”

大哭起来。两人抚背摸胸,抱头痛哭,叫人好不凄惨。

哭罢,卫士们已抬过一顶红毡八抬大轿,小麻子跪在地上当脚凳,让一头汗一头虱子满脸尘土和腥味的瞎娘蹬着他的身上了轿。好在沈在历史上曾在曹丞相府和袁主公府上呆过,对高等人的生活与举止,并不陌生,一抬腿,一上轿,一招一式,立即从一个捡草瞎老太太的形骸中脱胎而出,露出了原来的贵族出身。

我等众人,立即拜伏在地。

这时小麻子问:

“太后哪里去了?”

我等答:

“夹着尾巴逃走了!”

小麻子指着轿上的瞎娘说:

“从今往后,她就是太后!”

我等答:

“!”

又拜伏在轿前:

“太后!”

一群红眉绿眼人,开始统治延津。红眉绿眼人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外地人本来就红眉绿眼,本地人是出外参加革命,到红眉绿眼人中,耳濡目染传染上的。红眉绿眼队伍刚来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有的还帮助老百姓挑水,捕捉头上的虱子,很受我们欢迎。有几个兵士到我们村来,孬舅、猪蛋,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村长白蚂蚁还趁机把他家的猪赶到河里,让兵士们帮他家的猪洗澡。后来时间一长,像所有队伍时间一长一样,一切都变得稀松了。这时不再帮猪洗澡了。三五成群的兵在街市上游逛,白拿瓜子,白吃西瓜和馄饨,捕捉大姑娘的辫梢,调戏小寡妇,成了家常便饭。这时的红眉绿眼,成了可以在延津横行霸道的标志。小麻子有个卫兵叫小蛤蟆,看到一位贫农老大爷家的小羊长得温柔可爱,“咩咩”地叫人,顿起歹心,生拉硬拽,据为己有。从此夜夜搂着此小羊睡觉,把一个温顺的羔羊,折腾得惨不忍睹。小麻子日日呆在县衙,夜里卫兵房里传来羊的“咩咩”叫声,他应该有所耳闻,但他放任不管。只是一天夜里他正在睡觉,对面卫兵房中折腾得太厉害,羊声凄厉,将他从梦中惊醒,他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吓出一头汗,但用指甲掐掐大腿,仍知道肉痛,才知道并不是梦,而是黑夜中的现实。这时对面又传来羊叫,他披上衣服,提上裤子,出来照对面门上“咚咚”踹了两脚,愤怒喊道:爷在睡觉,搞什么名堂!卫兵小蛤蟆忙停止动作,塞到羊嘴里一把白糖。但第二天晚上,仍是折腾,不过羊不叫了,小蛤蟆用红薯藤将羊的嘴给笼上了。羊既然不叫了,能安然睡觉了,小麻子将这事忘到了脑后。

县官韩这时已被撤职,重新安排的工作是在县衙内洒扫庭除,侍候新“太后”——沈姓小寡妇。小麻子自撵走太后,统治这个县,生活习惯与他的卫兵小蛤蟆相反,小蛤蟆是白天筋疲力尽睡觉,夜里折腾,小麻子是夜里睡觉,白天折腾。为此两人常常闹矛盾。有时小麻子赌气说:“到底咱们谁是谁的通讯员?”小麻子白天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找县官韩谈话。谈话时,让他的瞎娘——“新太后”坐在一边旁听。这时沈姓小寡妇,已大大不同在地里拾草的时候。虽然眼睛仍瞎着,但已洗了澡,用“灭害灵”灭了头上的虱子,脱下破衣烂衫,穿上县官韩的太太的绫罗绸缎。清早不再喝稀粥,改喝牛奶;中午、晚上,改吃法式和美式快餐,如,肯德基家乡鸡;如,加州牛肉面;如,法国牡蛎加中国小肚等。对这一切,一开始县官韩有些不习惯,瞧瞧左边,是小麻子,红眉绿眼,分明是一个土匪;瞧瞧右边,过去是一个瞎了眼的拾草老太太,现在妄称“太后”;母子俩都与自己平起平坐,一起攀谈各种问题,自己已沦落到何等地步?韩的这种心理活动,已被小麻子捕捉。小麻子便将臭脚伸到县官韩的鼻子下,让他用手接着,双手捧着在鼻子下嗅。一嗅嗅了三个钟头。小麻子问:

“嗅够了吗?”

刚捧脚时,县官韩心上的火“突突”地往外冒,但看到小麻子腰间挂的左轮手枪,有火也只敢往肚里咽。三个小时过去,所有的愤怒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沮丧。这时忙擦着头上的汗说:“嗅够了。”

小麻子:“我脚上有脚气吗?”

县官韩:“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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