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说过,都察院从今年开始就要负责天下案件的起告之事,所以都察院必须要做到一点,那就是都察院所有人都要将自己当做是恶人,有人犯了大明律,就必须将他所触犯的所有大明律都找出来,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都察院无关。”
“陈爱卿在李匡之事上,明显是顾念到李匡之前的名声和功劳,因此故意将他的罪名淡化,已经完全违反了朕对都察院的要求,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能力问题可以容忍,但在原则问题上朕是决不会容忍的。”
陈镒一愣,旋即问道:“陛下,臣不明白,臣考虑到李匡的名声,也是为了朝廷和陛下的声誉,不希望陛下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为何会与原则问题扯上关系?”
朱祁钰大手一摆,反驳道:“陈爱卿,朕已经说过了,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你们都察院无关,如果朕要顾念到自己的名声,到时候朕直接给大理寺下旨便是,为何还需要你们都察院出来做好人!”
好吧,陈镒这次是彻底明白了。
说白了,在朱祁钰的规划里,都察院就是朝廷的一条恶犬,将文武百官对于朝廷的不满和怨念全部归到自己身上,说白了,都察院就是下一个推事院,自己应该做的是来俊臣,而不是陈镒。
但陈镒还是有些不甘心,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如此,那万一真的出来个来俊臣,或者是周兴索元礼,那肯定会出现大量冤案的,到时候朝廷要如何应对?”
朱祁钰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处置,现在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于是直接回答道:“这种情况下,朕首先会去找大理寺的问题,一些明显是伪造的证据大理寺都认,那大理寺也肯定有问题,朕也会先处理大理寺的问题,然后在去查问都察院的责任。”
陈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脸上却还是有些不服气。
朱祁钰也看出了他的不服,继续说道:“其实在李匡这件事情上,朕的处置并没有问题,你们都察院才有问题,或者说你们这些文臣的标准才是有问题的。”
“此话怎讲?”陈镒反正也要离开朝堂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今天逮到机会,索性问个明白。
朱祁钰解释道:“这次李匡被人弹劾,主要是三件事。”
“其一是怀柔招抚,却被苗贼所趁。”
“其二是威逼土官,释放逆贼家眷。”
“其三是轻敌冒进,致使大军被困。”
“在你们看来,这三件事情里面,第一件是苗贼过于奸诈,第二件完全是好事,真正的大错是在第三件事,不过也是李匡一时轻敌所致,战场上瞬息万变,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但是,你们都忘记了其他人,忘记了那些跟随李匡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忘记了那些因为李匡想要招抚逆贼而劫掠被杀的大明百姓,忘记了那些为大军服务的役夫,难道李匡的性命是性命,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没有他们,光靠李匡就能平靖天下了?”
“孟子曰民贵君轻,这个民指的是什么人?是你们这些吃着朝廷俸禄的人吗?不是,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那些打造出各种器械的匠人,甚至包括那些风餐露宿将货物运到整个大明的商贾,没有他们,朕要李匡有何用?朕要你们有何用?”
“这个李匡为了招抚立功,拿个好名声,而选择牺牲这些人的利益,这才是朕对他不满的真正地方,而你陈镒为了顾念同僚之情选择了帮他脱罪,这才是朕对你陈镒不满的根本所在,也不知道你当年镇守陕西的是如何得到陕西百姓交口称赞的。”
朱祁钰的话让陈镒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旋即反应过来,问道:“陛下,那您不是也招安了福建的严启盛严贼了吗?他所犯下的也是杀官造反的大罪啊!”
朱祁钰脸色一黑,冷声道:“那你说说,他为何要杀官造反?”
“臣记得漳州府定下的罪名是通番。”陈镒立刻答道。
“对,当时漳州府定下的罪名就是私通番邦,但是朕再问你,他私通了哪个番邦?泄露了朝廷什么机密?对朝廷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这三条但凡你说出来一条确凿的,朕立刻派人去砍了他。”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陈镒顿时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刑部尚书俞士悦。
俞士悦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结果谁能想到陈镒一个目光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脸色一黑,出声道:“陈大人莫要看我,漳州府的奏报还没有报上来,这件事情也是大都督府于尚书先提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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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看向了于谦,于谦点点头,说道:“对,此事是平海卫都指挥佥事王雄报上来的,他被严贼俘虏,后又被放归,帮他带了请求招安的消息,这才有了后面招安之事。”
朱祁钰摊摊手,道:“看吧,这严启盛是主动请求招安的,而且这么长时间了,他的罪名漳州府并未报上实证,反而是将他杀官造反的证据全都报了上来,这就好比朕无缘无故要杀了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直接派人将他抓捕入京,然后他心怀不平,当朝骂了朕,朕就直接用目无尊上辱骂天子的罪名杀了他,你认为朕是对的吗?”
陈镒无语。
如果皇帝真的这么做的,那错肯定在皇帝了,毕竟人家董山无缘无故招此厄难,心怀不平是正常的,骂了你也该杀,但是你直接用骂你的罪名杀了他,那不就是倒果为因了么!
不过朱祁钰说到这个,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声道:“不过说到这里,朕突然好奇起来,朕召见这严启盛的时候也是得知了,他不是第一次走货了,以前从来没出过问题,漳州府也没有管过,但是偏偏就这次出了问题,漳州府抓捕他的理由还仅仅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
“萧爱卿,回头你接手都察院之后要记得派人过去查查,看看漳州府为什么要突然对严启盛动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背后涉及到了什么人,都要给朕查清楚,朕用他们是稳定地方的,不是让他们给朝廷惹麻烦的。”
“臣遵旨。”萧维祯立刻答应了下来。
见萧维祯答应下来,朱祁钰微微点了点头,他让萧维祯做这件事,其实不是针对漳州府的,而是在针对五大家。
在朱祁钰的猜测里,有能力指使漳州府出手的,在整个江南也没有几方势力,南京六部就不说了,那就是个养老流放的地方,还有一个崇信伯费钊,但是他自己手里就有兵力,没必要借用漳州府出手,再就是南京魏国公府,不过说句难听的,要让魏国公徐承宗出手,严启盛还没有那个面子,至于京师这面的高官里,基本上都和福建没什么联系,朱祁钰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联系的人就是祖籍福建莆田的新科状元柯潜,不过就凭他一个六品官就想支使得动四品的漳州府知府,那就是开玩笑,那么,整个江南也就剩下一个五大家有实力也有动机了。
虽然他已经让卢忠去秘密调查五大家了,但是这五大家在江南地区根深蒂固,实力雄厚,朱祁钰都在怀疑当地的锦衣卫也早已被五大家的人收买了过去,否则锦衣卫不可能收不到一点消息,那么自己就不能只依靠锦衣卫去查,都察院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查探渠道,尤其是这群御史,最喜欢针对这些达官显贵的后裔,打击他们名气大,可以快速提升自己的名望,还不用担心朝中有人打击报复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朱祁钰又重新转向陈镒,说道:“陈爱卿,其实你这个人没什么问题,但是并不适合科道官,反而做地方上的实务更为合适一些,只是你如今已经是二品的左都御史,朕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你降为三品的布政使,内阁里又有了王文王爱卿,所以眼下在朝廷中已经没了你的位置,朕也只能放你归乡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