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点点头:“对,朕就是这么想的。”
“我大明的徭役主要是里甲役、均徭和杂泛,其中里甲役和均徭都是在本地服的,只有杂泛是需要调派到外地,陛下是想针对杂泛折算?”王直问道。
朱祁钰却是摇头道:“不,朕打算全部都折算成银两。”
王直沉吟了一下,道:“全部折算的话,恐怕里甲役和均徭会被百姓抵触。”
在他看来,因为里甲役和均徭离家不远,所以百姓不会抵触,反正这些徭役基本上都是和耕种分开的,对百姓影响不大。
朱祁钰仍旧是摇头道:“王老爱卿,这就是你们一直在中枢的官员所容易犯的错误,你们对天下百姓的想法了解得太少了。”
“陛下请说。”王直疑惑道。
朱祁钰笑笑,解释道:“王老爱卿,朕记得你在朝中快五十年,最初的三十年一直在翰林院修宣宗实录,后来宣宗实录修完,你便直升礼部侍郎,后来又升任吏部尚书,从来没有在地方上任职过,所以,你对大明地方的情况全靠当地官员的奏疏去了解,被人蒙蔽也属正常。”
见王直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朱祁钰笑道:“王老爱卿不必介怀,朕并没有追究你的意思,而是想说,当地官员或许会因为某种原因对朝廷有所隐瞒,如果你没有在外面做过官,那你就很容易被人蒙蔽,无法发现其中的问题。”
王直有些无力地点点头。
皇帝说的没错,如果当地官员想要隐瞒一件事情,那简直再容易不过,只要不被地方巡察的监察御史发现,那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即便是那些当地官员也是一样,府中皂隶背着他们干的事情也不少,他们身处地方都发现不了。
回到问题,朱祁钰继续道:“里甲役和均徭的确是在当地服的,但是不一定合理,例如有些地方富户会和里甲书吏串通,在春耕时候征伐徭役,耽误百姓耕种时间,百姓种的晚了,收成自然不好,到时候为了生活就不得不向地方富户借贷,结果第二年还是这样,百姓无法还贷,只能将田地卖与地方大户,自己则是租佃大户的土地沦为佃农。”
“如果朝廷将这些徭役折成银两,百姓及时耕种,及时收获,剩下的时间做些零工赚钱,那地方富户就没办法继续从百姓手中买地,没办法扩大田产,对朝政施行的影响力也就减少了。”
“而且按丁口折成银子,那就会有个定数,若是数量不足,那外地的巡察御史便可以很轻松查出其中的问题。”王直接口道。
“对。”朱祁钰点头:“而且有了这些银子,朝廷还可以用来补贴地方,让当地官员更有实权,而非被地方小吏架空,平白无故地背了黑锅。”
朱祁钰的解释让王直很满意,不禁来了兴致,又指着下一条道:“那这合并赋役是?”
“这有什么难想的,既然劳役都能折成银子了,那户部仓库里杂七杂八的那些东西不也一样能折成银子吗?甚至粮食都可以考虑折成银子,到时候再从商贾手中购买。”
朱祁钰也是来了兴致,略带兴奋地道:“王老爱卿,你信不信,若是粮食从商贾手中购买,说不定还能比现在直接运粮食便宜呢。”
王直不擅长财货,问道:“陛下是说,如今商贾将粮食运到京师,再加上利润,会低于两成漂没?”
“那是当然,王老爱卿啊,你要知道,商贾贪婪,所以他们无法忍受任何一点浪费,你如果有时间,去通州的京东号看看,他们也有运粮的业务,专门设计了一种运粮船,特别能装,从杭州运到京师的成本也不过只有一成而已,而且他们还说过,若是改成了海运,即便算上意外,他们的成本也只有半成左右。”朱祁钰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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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运粮船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当时设计出来还惊得谭裕陈韶他们大呼小叫呢,直言可以直接替代如今的漕运粮船了。
王直有些惊讶道:“陛下所言是真的?”
“这个当然,朕为何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粮船就在通州,你自己去看便是了。”朱祁钰无所谓地道。
王直微怒道:“陛下,这种运粮船乃是社稷利器,这京东号为何不献于朝廷,商贾果真是见小利而忘大义。”
朱祁钰略微有些尴尬,京东号是他和谭裕陈韶他们一起筹办的,只不过土木堡之后,朱祁钰登基称帝,谭裕陈韶几个人都因为家中长辈过世而继承了家中爵位,大家都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这事儿了。
见朱祁钰不说话,王直躬身道:“臣请陛下下旨,向京东号征收运粮船的制造之法。”
什么玩意?让自己下旨征收?那就是随便给两个赏钱打发的意思呗?
朱祁钰不悦道:“王老爱卿,你这是打算强抢啊?”
“此运粮船乃社稷利器,民间商贾有何德何能独占,大不了让户部给商贾万贯宝钞购买便是了。”王直争辩道。
“王老爱卿以为这运粮船的制造之法只值一万贯宝钞?”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不过是一种运粮船的制造之法而已,说白了也只是一些奇技淫巧,能值什么价钱!”
“但是王老爱卿,那运粮船乃是朕亲手设计的,你也认为这制造之法只值一万贯宝钞吗?”朱祁钰没忍住,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下子轮到王直尴尬了,听朱祁钰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京东号是朱祁钰还是郕王的时候和一群勋贵二代弄起来的,当年他听说都察院的一些监察御史还想弹劾朱祁钰这位郕王与民夺利,结果英宗皇帝朱祁镇突然要北征,将满朝文武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朱祁钰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事情涉及漕运大事,王直还是不客气地说道:“既然那运粮船是陛下设计的,那就请陛下交出来吧。”
这两年多来,他已经摸清楚了朱祁钰的脾气,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朱祁钰不会生气,自然也就不用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