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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自己定义(第1页)

蒋红安

蒋红安出生在一个条件极好的家庭,又是独生女,可以说是父母倾注心血悉心教养的女儿了。少女时代,她家的沙发上永远铺着浆洗过的白色蕾丝盖布,父母永远穿着一丝不皱的军便服。这样家庭的女孩,工作后大致方向便是教师、文职,都是安稳有保障的好工作。找对象更不必提了,大把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攥在介绍人手中等待着她的父母点头。

蒋红安决定要做一名保育院老师。按理说,父亲打一打招呼,她就可以到离家很近的单位附属幼儿园去。那里的领导、孩子的家长都是父亲能说上话的人,自然用不着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她偏偏想要去一所普通的幼儿园。那里的家长都是普通工人群众,条件挺不好,孩子又多,工作又忙得不得了。

还没等父母同意,她已经凭借优秀的幼教水平被那边录取了。父亲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固然怕她吃苦,可她这样有志气,深入群众有什么不好?

就这样,十八岁的蒋红安便成了“红星幼儿园”的一名保育员。其他教师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大姐,有着丰富的幼教经验,她们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是什么家庭背景。问起她来,只说是普通教师家庭的子女。一开始,她十分快乐,孩子们都特别喜欢这个年轻漂亮的“姐姐老师”。可是干着干着,她开始觉得不安了。

孩子们每天在园里的活动都十分严格,上午做手工,中午午休,下午做游戏。午休醒来,一排排的小孩子就像工厂流水线上的商品,一个接一个接受老保育员们粗暴地穿衣、梳头、灌水。对“不听话”的孩子,大姐们凶极了,班里有一个最顽皮的男孩子还被踹过好几脚。她们重男轻女,对待男孩子满口赞扬,班里各种杂事都交给女孩子去做。她们还拿孩子取乐,当着孩子们的面便讲出许多不合适的批评和造谣来。

蒋红安不知为什么,那些大姐看不到被呵斥、被误解的孩子们眼中的恐惧和受伤,她们对待孩子就像对待盛在铁饭桶里的大锅饭,一勺一勺,都要老老实实,只要干起工作来轻松省事就好。这些也还算好,大部分幼儿园恐怕都是这样。

最让她难受的是老师对不同家庭条件的孩子的区别对待。

班里有一个名叫董建的小男孩。蒋红安了解到,他的父亲是一个劳改犯,关进去之后亲生母亲就跑了。奶奶是个盲人,看不住孩子。他两岁时,跑进厂区,手臂被卷进机器里,现在只剩了一只手臂。他在幼儿园里永远极安静,也懂事,从不做老师不允许的事,小小一个人隐藏在孩子们之中,仿佛害怕被人看到。可他破旧的衣服、空荡荡的袖子,又总是那么引人注目。老师们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给他穿小鞋。比如打饭时只给他一个馒头,装作忘了给他打菜。比如当着他的面大声地议论他的父亲犯了什么罪,他身上穿的那些破烂又是何等寒酸。

一天,蒋红安正在给班里的女孩轮流扎小辫,听到了男孩子那边传来凄厉的哭声。她冲过去一看,一个壮实的小男孩正哇哇大哭。他指着董建说:“他揍我!他要杀我!”

董建没有为自己辩解,可是他脸上一大块红肿,一看就是被打过,衣服上也满是尘土。

“真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一个老师一边尖声骂着,一边拧住他的耳朵,“你还打人?早晚也是个劳改犯!”

“干什么啊?!”蒋红安大吼一声,其他老师都吓了一跳。她推开拧着董建耳朵的老师,蹲下身来对着他说:“你跟老师说,你为什么要打他?是你先动的手吗?”

董建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小脸皱成一团。他拼尽全力想忍住眼泪,但毕竟年纪太小了,眼眶里不争气地涌满了眼泪。

蒋红安见他这样子,心疼得顾不得别的,对那些老师吼叫起来:“别的孩子父母俱全,一个爸爸四个叔叔都在车间一线,所以他就不可能先动手吗?董建除了眼盲的奶奶一个亲人也没有,他就活该被打被骂被冤枉?!”

蒋红安把他上下检查了一下,发现在他完好的那只手臂上,有一个牙印。下口极狠,隔着衣服都流出了血。

“走,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大夫今天不在。”其他老师都冷冰冰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那就去外头的医院。”她用瘦瘦的手臂一把抱起董建,带着他离开了这里。她忍着一腔怒火跑了老远,累得不行了,把孩子放下来时才发现他泪流满面。

“怎么了?哪里疼?还有哪里受伤了?”

小男孩用受伤的手臂搂着蒋红安的脖子,委屈地说:“是他先打我的,他说要把我的胳膊咬下来!”

“好了,好了,老师相信你。”蒋红安轻轻拥抱住这个可怜的孩子,“你的胳膊要疼好几天了,老师买好药,就送你回家,你好好地休息。”

到了董建的家,她第一次见到了董建的奶奶。老人像一截枯木,只能凭着记忆完成日常生活的自理。家事做完后,就安静地坐在床上,仿佛跟屋子融为了一体。

蒋红安本来想告诉奶奶,孙子在幼儿园挨了欺负。可见到奶奶的模样她便没有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回来啦?你又闯祸啦?”奶奶狠狠打了董建两下,看起来手臂挥得挺高,其实只是轻轻地挨在孩子身上。

“没有,没有。董建是最乖最懂事的孩子!”蒋红安忙不迭地说。

“我这孙子,可怜哪。跟着我老婆子连饭也吃不饱。”蒋红安给董建上药时,便耐心听着奶奶絮絮说着孩子的命苦。说到董建从前老从幼儿园里把馒头带回家来,被老师抓住了,说他是个小偷。

怪不得她们现在连菜都不给他打。

蒋红安下班后回到家,沉默无言。她心中酝酿着一个计划,年轻的心正在尽力地运筹帷幄,等到想得周全后,她对父亲说:“爸,我想自己开一个幼儿园。”

“什么?!”

“我想开一个幼儿园,所有的孩子都是平等的,不分家庭是干部工人,也不分资本家劳改犯,不分男女。孩子们可以随便玩耍学习,还可以尽情地说话,不管对谁有意见都可以大胆地说。女孩子也可以爬树,男孩子也可以用花手绢,不管是谁的孩子都能吃饱饭,不管是哪家的孩子都不能欺负人。老师不打骂孩子,而是好好地爱每一个孩子。”

“你胡说什么,现在哪里不平等了?咱们本来就是平等的。再说,老师光知道爱算什么教育,那不乱套了?还有组织纪律吗?”

蒋红安的爸爸完全不赞成。一来,她太年轻,才当了几个月保育员就要自己开幼儿园了,胡闹。二来,她的想法不切实际,胡闹。第三,开个幼儿园谈何容易,即便是她爸爸这样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通关系的。蒋红安没有气馁,她一边上班,一边收集各种故事回到家讲给父亲听,可大概是她还太稚嫩,父亲怎么也听不进去。正在她觉得这幼儿园大概只能靠未来真的资深的自己来开办时,转机却出现了。

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此人跟她自然门当户对,而且还留洋归来。两人谈了几回,蒋红安就讲了自己的想法。谁知这人十分欣赏。碰巧他家里就有亲戚专管批幼儿园文件,于是便承诺要支持她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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