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偃又拿出一叠厚厚的纸钱,用火点燃。燃尽的黄纸,在风中转了几个圈圈,像雪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她在这场灰色的雪中,席地而坐,边烧纸钱边和师傅说话。
“老头子,你说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非得要我留长发穿裙子。你就嘴巴一说,可我都要麻烦死了,洗头麻烦,打架也麻烦。”
“上次在你坟前收的那个徒弟不作数的,我跟你说一声。哎,现在不兴开宗立派收弟子那套了,我骗不到人当徒弟。要是我们门派真在我手里断了香火,到了地底下,你也别怪我。”
“我离家的时候,只带了一盒巧克力和一张同阿爹阿娘的照片,后来那张照片也丢了,我挺难过的。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又找到了一张。你也从不跟我说阿爹阿娘的事,现在有人跟我讲了……”
“师傅,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很想你——”
青偃抬头看天,努力将眼泪逼回眼眶。谢旌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青偃深吸一口气,又道:“你一定奇怪,我这么睚眦必报的性子,夏家这么大的仇我却什么都没做。”
“是师傅说,夏晏已经死了,跟着夏希文和傅雁回一起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傅青偃,夏家的恩怨,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他逼着我发誓,此生此世,绝不报夏家的仇,也绝不再跟夏、傅两家相关的人联系。他说,这是阿爹阿娘最后留下的话。”
谢旌说:“你师傅说的是对的。不过——”他又道:“你要是真放不下,这事我来做,你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青偃摇头:“不报了。这是阿爹阿娘还有师傅要我做的事,我听他们的话。”
她站起身来,又拿了些纸钱去隔壁的坟烧。
“龙雀?这是谁?”谢旌问道。
青偃点燃火柴:“我师姐,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刘佩琴。”
谢旌听着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直到纸钱烧了一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刘佩琴?”前年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她是你师姐?!”
青偃点头:“十有八九,不会错的。”
“难怪了,那时候你那么反常。”
青偃苦笑:“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可直到刘佩琴掉下楼去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其实我还是有个师姐的。”
谢旌懂她。
她只是看着冷情罢了,其实心里比谁都渴望温暖,渴望亲情。
她在心里砌了一堵厚厚的墙,与其说是用来拒绝七情六欲,更不如说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一个人在冰天雪地走了太久了,不敢相信人,也害怕相信人。
推倒她心里那堵墙,很难,可一旦有人从墙里走进去,她会比谁都珍惜。
纸钱烧尽,青偃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走吧。”
谢旌拉住她,折回她师傅的坟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绒盒,单膝跪了下去:“青偃,今日我对着你师傅发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青偃,嫁给我,好吗?”
他打开绒盒,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钻石戒指。
他不想委屈了她,该有的仪式,他一样都不会少。
见青偃怔怔地看着他,谢旌含笑道:“你昨天说的,要送我一份新年礼物。收下这个戒指,接受我的求婚,就是我最想要的新年礼物。”
青偃的鼻子发酸。这几日她跟变了人似的,流太多的眼泪了,她都觉得不是她自己了。
和阿爹阿娘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可那种被人如珠似宝呵护的感觉,却仍有残余。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了,但此时此刻,她却又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她轻轻地说:“谢旌,我信你。”
谢旌只觉得巨大的幸福,像枝头那树梅花,在他心中一朵朵竞相绽放。“我信你”三个字,远胜过“我愿意”,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已经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