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杰说的玩游戏是真的。就像元元跟抖抖一起玩的那些游戏是一样的。”许苑的情绪还有些失控,她不耐烦地解释道,“我之前状态很不好,机缘巧合遇到了元元幼儿园退休的老园长。她现在发挥余热,开办一个……算是心理治疗机构吧。就是说,我现在心理有问题,可能是小时候受过刺激,所以再回小时候的状态去重过一回,就叫‘成人幼儿园’。”
“这不是胡闹吗!”张文怔怔地说,“你心理有什么问题?你不挺好的吗?”
“不是我发疯咬人才算心理有问题。”许苑逐渐平静下来,“你出轨,我多难受啊,但我也没法直接跟你谈。就连发疯了冲你嚷嚷我也做不到。你爸妈,从结婚前就把我当保姆一样使唤,现在又总用元元是女孩来侮辱我。这么多委屈,我都说不出来。所以发疯是心理问题,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是心理问题。”
还有这种事?张文想,他的前妻一向温顺得出奇,他觉得挺不错,特别省事。
“元元幼儿园退休的那个老园长,蒋老师,是她告诉我的这一切。她说我就像一个高压锅。之所以忍了三十年还没有疯掉,是因为我总是在拿元元出气。”
“你拿元元出什么气了?!”张文听了也慌了。他虽然平时不怎么管孩子,但要说对自己可爱的女儿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放心,我还不至于打她虐待她。但我会严厉地打压她,把孩子折腾得胆子特别小。”
“我以为她是随了你才会这样。”
“也可以这么说,我像我妈对我一样对她,她当然就会跟我一样。”许苑竟然微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要接受心理治疗,这样对孩子更好。”
“是……”许苑对孩子一向很凶,张文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也不是不心疼。但他没有想那么多。慈母多败儿,老话儿不是这么说的吗。凶一点又有什么不对?养孩子本来就是女人的事,男人别插手不就得了。
“但,唯一的发泄口被堵住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
“所以我得学着,往外诉说。怎么学呢,就得回到小时候,从儿童的状态开始学起。我跟抖抖爸爸和晓杰都是在那个‘成人幼儿园’认识的。”
无论张文想象力怎样丰富,也料不到许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开口。
“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怪不得。“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显得特别放松,我还以为是因为婚外情。”他坦诚道。
“那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你问吧。”
“是这样吗?你是想再找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给你生儿子吗?”许苑问。
“不是,不是。”张文急忙否认,“生不生儿子我无所谓,有元元已经很好了。”
许苑瞪大了眼睛。“真的?”
“这有什么假的。”张文无奈地说,“我从小跟我爸妈就不亲,现在也顾不上陪孩子,跟她玩我也不会啊。但是元元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当然爱她。要是有人敢伤害我们元元,我一定跟他拼命!”
“那你爸妈那个时候一直骂我生不出儿子,骂我没本事,你为什么从来也不帮我说句话呢?”
张文很震惊。父母这样说许苑吗?他从来没注意过。可现在,他离了婚,父母却马不停蹄地催他再婚,趁着年轻再添一个儿子。这才一周时间,他已经不胜其烦,而这种莫名的压力许苑已经承受了至少四年。
“对不起……”张文心情很沉重,“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
许苑沉默了好久,终于说:“你能跟我说声对不起,我真的很高兴。”
这天,两个人聊得很深。但张文心中还有极想说却说不出的话:咱们离婚,是不是太仓促了,还有机会能再试一次吗?说不出口,只能想别的办法。临别时,他终于问道:“我自己状态也很差,也想去试试心理治疗。我也能去你那个‘幼儿园’看看吗?”
张文从来没有关注过什么“心理问题”,他想象的心理治疗都是大家围成一圈,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经历。第一次走进许苑所说的“成人幼儿园”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所谓“回到小时候的状态”,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许苑所说的“玩游戏”,竟然真的是实打实地玩游戏。
来到这里,见了蒋园长。蒋园长毫不避讳自己对张文的私事了如指掌的事实,迎头便问:“你自己生活,还好吗?会不会觉得很孤独?”
这两句话使张文马上放下了戒备心。在他自己的圈子里,中年离异甚至被当作美谈,谁也不会真心地同情他心头的难过——即便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这滋味也绝不会好受。
而在前妻的圈子里,对妻儿冷漠苛刻、出轨背叛家庭,必然要受到批评和偏见。但蒋园长却只关心他的感受:“你好吗?你孤独吗?”
“真是很孤独。”没聊几句,张文就对和蔼的蒋园长和盘托出,“我真想跟许苑复婚好好过日子,以前对她不好的,再好好补回来。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以前那样对她,不是因为你想故意伤害她、伤害孩子。你不考虑她的感受,是因为也没有人考虑过你的感受。”
她这样一说,张文突然想起:最近自己日子这样难过,父母却从没问过一句“你好不好”,而是催婚、催婚,不留喘息的空间。
小时候呢?他辗转亲戚家中备受白眼,想念父母,却从来也得不到一句问候。父母每次回来总是大包小包地给亲戚们带东西,满嘴都是“辛苦了,添麻烦了,我这孩子淘气”。
他只对母亲说过一次,三姨不给他吃肉,只给弟弟吃肉。母亲却说:“还不是因为你讨厌。”从那以后,张文再也不盼着能拥有父母的关心和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