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种霍然而起,惊喜道:“郑公子之意是暂时退兵?”
片刻之后,忽然又坐了下来,连连摆手道:“不妥。兵家大事,岂是儿戏?一旦撤兵,盗寇四散而去,匪首逃脱,如何向阙廷交代,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郑异道:“如依此策,不出十日,匪首必将被人捆绑送至吕司马的眼前。否则,若吕司马如此日夜强攻,每天伤亡甚众,只怕撑不了数日,阙廷的换将诏令就该到了。”
“这?”吕种心头一震。
“吕司马身经百战,难道忘了当初亲赴武陵蛮族叛军大营之事?”郑异质问道。
吕种立时眼中透亮,道:“好,就依郑公子之计。但不知你打算何时回洛阳?”
郑异会心一笑,道:“我暂时就留在营中,直到吕司马抓住匪首为止。”
吕种大喜,当下命令停止攻城,全军拔营起寨,退至原武城三十里以外。
他委实是迫于无奈,才听从了郑异之计,但毕竟城中盗寇就此散去,有如放虎归山,难保日后不再起来滋事扰民,所以又放心不下,每日都向原武方向张望,夜不能寐,而郑异则是从容不迫,泰然自若。
没让吕种煎熬几天,到了第六日,果然有当地的百姓押着五花大绑的盗首,前来投案。
吕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冲出帐去,不多时便纵声大笑着趋步回来,道:“吕某自从军以来,大小征战无数,所遇对手也是各有不同,但今日才第一次领教什么是举重若轻、巧破千斤,原来这仗还可以这么打。过去只是听闻一计可抵雄兵十万,这次真见识了!”
说完,收敛笑容,面向郑异,整顿了一下盔甲,正色道:
“郑公子神机妙算,不但帮阙廷平息了盗寇,而且还拯救了伏波军,请受吕种一拜!”
郑异连忙将他搀起,道:“吕司马切勿多礼,为国平乱勘正,让百姓安居乐业,郑异义不容辞!”
吕种问道:“不知郑公子何以料定盗寇必会不攻自破,可否赐教?”
郑异道:“我在临来路上,曾投宿此间民居,得知盗众多为这里的良家百姓,而盗首则是外来流寇,利用邪教蛊惑人心,聚众滋事。越骑营与步兵营两路汉军前来讨伐,主将王平、盖扶立功心切,一味强攻,反而战事不利。吕司马到来后,虽然取胜,但攻城甚急,以至于那些从众不得不拼死相拒。如今撤兵三十里外,无异于是在向其表明阙廷安抚之意。故此,盗众得到喘息后,立刻溃散,各自归家安居度日。而盗寇魁首则不明就理,还继续逼迫起事,所以百姓愤然群起反抗,将其抓获归案。”
吕种心悦诚服,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经此一役,相信阙廷就不会再有人提出裁撤伏波军了吧?”
郑异却道:“这倒未必!裁撤伏波军若是阙廷早已议定,岂能因这次小胜而改弦更张?”
吕种怫然不悦,质问道:“这是为何?原武在京师方圆百里之内,此次叛乱震动阙廷,故此才派北军中的越骑、步兵两营精锐前来,然后又紧急调派我伏波军。经此一战,北军与伏波军战力高下立判,陛下岂能看不到?要裁撤,也轮不到伏波军啊!”
郑异微微一笑,道:“陛下自是用兵如神,当年在昆阳亲率数千草莽之众,击溃王莽近百万精锐大军。此后仅用数年之间,便草创天下,才明勇略,前世无比。如何会看不到?”
吕种道:“既然他都瞧在眼里,那为何还要裁撤伏波军?更何况,眼下匈奴在北方虎视眈眈,不断袭扰,这不正是我伏波军再创新功之日、将士们报国之时吗?”
郑异道:“在北境,陛下早先曾遣派大将杜茂率汉军出击匈奴,大战百场,竟无一胜绩,故此被迫转入防御,广修堡垒、烽燧,加固城壁,自此再不出塞北伐。”
吕种道:“但后来,匈奴与羌戎连兵入寇西境,我伏波军不是将其击退了么?”
郑异道:“陛下亮成天工,克济大业,所关注者并非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汉匈整体军事实力的强弱。经过王莽之乱,大汉国力迅速衰弱,常年穷于应对海内纷争,更是无暇北顾;而匈奴则趁机崛起,恢复元气,早已今非昔比。此消彼长之下,阙廷不得不花费重金与匈奴求和修好。”
吕种叹道:“陛下真是不打无把握之仗,难怪常听人说对北虏,他是忍疚愧难啊!”
郑异道:“幸得河西大将军窦融深明大义,在内忧外患的关键之时,率领文武群臣归附大汉,得以扭转时局。自此陛下逐渐偃武修文,致力于恢复国力。敌强我弱之下,便不再轻启与匈奴的战端。”
吕种默然,半晌方道:“难怪陛下对窦家恩宠殊异,莫与为比,封窦融为太尉,执掌天下汉军,把次女涅阳公主嫁与窦融之子窦固。此外,还将长女舞阴公主嫁给窦融西州部属梁统之子梁松。”
郑异道:“陛下一方面不继续主动出击匈奴,另一方面在一统东面半壁河山后,却突然让早先追随自己创业的耿弇、臧宫等军中常胜之将解甲退隐,吕司马可知这是何故?”
吕种道:“此事,我深感困惑。当年陛下在落魄之时,耿弇来投,决策河北,定计南阳,一人独自扫平山东四十六州,未尝败绩。如此悍将,为何不遣派北上出击匈奴?
郑异道:“当时所面对之敌何止是一个匈奴?窦融归附后,西面尚有公孙述、隗嚣等强敌林立,彼时正是志士驰马之秋,而耿弇、臧宫等汉将却从此未能再建尺寸之功,又是何故?”
吕种抬起头来,望向郑异,问道:“什么原因?”
郑异道:“窦融等入京后,陛下派遣早先追随他创业的东州旧部继续征讨天水隗嚣与蜀中公孙述两雄,不料却接连出师不利。”
吕种道:“西州边鄙,与匈奴、羌戎接壤,土地瘠薄,百姓习于鞍马,以射猎为业,终日抵御外族滋扰,悬命于锋镝之上,去不图反。其军民战力确实非东州平原之兵所能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