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岛与对面的漳州,仅隔着一条狭长的海道,海道深入大明陆地中,形成了另一个避风大港,漳州月港。
此处是东南的海贸中心,正是当年隆庆开海的指定港口。虽然大明后来变更了国策,但漳州月港的地位愈加繁荣。官禁民不禁,懂得都懂。
月港码头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宅院,遗群而立,很有特点。
闽南人管家叫“厝”,这种大宅院就叫“大厝”
闽南大厝一般用花岗岩或红砖作为墙面,条件不允许的话,也有用夯土白墙的。而黛色瓦片搭成的高低屋顶,都有类似于宫殿的翘尾飞檐,这飞檐伸出墙面之外老长老长的,看似很张扬,其实却是基于实用。闽南的雨水不同于江南的缠绵,往往一阵阵的疾风骤雨,都是斜泼着过来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长长的屋檐,可以更多的保护墙面和门窗。有建筑学家研究过,中国人屋檐的形制,不取决于设计风格,取决于雨水这位设计师。
闽南人讲究宗族礼序,大厝小厝都是紧挨相连的,飞檐交错遮掩,相互保护墙面。像这样孤零零的、生人勿近的大厝,很少见。
大厝之外,村口旁、石桥上、榕树下,三三五五散落着些精壮的汉子,身有水锈,面带杀气,一看就知道是做海上营生的。
大厝之中,深深的天井,光亮的大厅,坐满了四海英雄,从装扮就能看出来路复杂:有穿绸缎的商人,有一身短打的船夫,有坐着泡茶的,有站着抽烟的,甚至还有跪坐在地的东瀛武士。
若要简单归类,从口音判断,闽南语、广府白话和潮汕话,是三门主要语言。
三十来张座椅被排成大大的圆圈环绕在一起,看似地位平等,但还是有几张座椅超越了规制。陆陆续续,各路英雄入了座,此时众星捧月的大椅子上,坐上了一条魁梧大汉,一身随意的渔民装扮,卷起袖管裤管,露出黝黑肤色,脸上棱角分明,虬髯茂盛,颇有英雄气概。
“颜头”
“颜头”
入座的好汉,纷纷与他拱手致意。
“靠夭啦,颜头,颜头,林北一点都不缘投啦!”
闽南语“靠夭”直译为喊饿,引申意思是穷哭胡叫,而“缘投”,则是英俊的意思。这位颜头叫颜思齐,武艺出众,年少时怒而杀人,跑路到东瀛,先做裁缝,后改行做起了“海商”,靠着过硬的拳头与豪爽的个性,打服了各路好汉,都愿认他为老大。
既然颜思奇都入座了,松松散散的各路好汉,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剩最大的那张座椅还没坐人,场面逐渐安静。
没等多久,两个身影飘然而至。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面白俊朗,三缕胡须打理的清清爽爽,穿着的却是东瀛贵族才有资格上身的公家和服。他一手握着把鎏金折扇,另一只手却紧紧的牵着一人。
被牵手的是一个英俊少年,十八九岁,身材英挺,小麦肤色,尚未蓄须。这一对人物的风流样子,似乎与这群盗云集的场面格格不入。
“大哥”
“李船主”
“CaptainAndrea!”
各路英雄都站了起来,迎接两人入场。
“哎呀,这才是真正的缘投少年啦!”
颜思奇从和服男子手中,拉过少年,上下端详,忍不住发声赞扬。
“老二,这是老黄的外甥,一官啊,是个人才”
“少年家,莫简单啦!”
这和服中年,正是此时的海上盟主,泰西人称为“中国船长”的李旦。
李旦是泉州人,早年经历模糊(有些“海商”担心官府缉捕,刻意改名及隐瞒出身),起步“经商”路线在吕宋,后来弗朗机人排华,大肆劫杀,李旦也被捕为奴,艰难逃生之后,不愿再返,改为经营东瀛商路。通过钱财铺路,打通关节,整合闽籍海商,李旦成为拥有最多东瀛“朱印状”许可的海商领袖,也被众多海上势力推为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