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已然有些按捺不住,猝然起身道:“雷泽之国,追忆之境。”
翊文从未听过此等隐秘之地,不由好奇心大起,接二连三问了许多疑惑,静窈一一答尽,方道:“你去东荒灵隐溪谷替我将少蒹寻来,恳请他秘制一种丹药,须得能让人将往昔回忆,一点一滴记得刻骨铭心。”
翊文方答应着起身去了,静窈又道:“便当做今日我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你寻了少蒹来,一并回雷夏泽见我。”
“知道了,为师欠你的。”翊文含笑唤了发明神鸟来,匆匆往大荒赶去。
少蒹神君一入清霄殿门,便朗声道:“静儿,恰巧恰巧,我最近回了一趟师门,同几位师兄弟研习探讨,炼出了这副丹药。”
少蒹生得白皙清秀,那凝神丹拈在指尖,如漆黑一点墨意,并不似寻常丹药之色。
“你这药没毒罢?”静窈仍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随手接了过来,又掂量了几番。
少蒹略有些疑惑:“虽不知你所求为何,但你若想记得更清楚,便吃了这个。”
“多谢了。”静窈爽朗道:“我雷泽之国虽有追忆之境,能使人入幻境寻得万载回忆,却也会因年代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故而我向你求了这丹药,便是希望往昔数万载回忆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少蒹忽然之间便有些忧心:“可……这丹药会迫使你想起一切该想的,不该想的,有些事情可能会使你更加痛苦。且万载回忆刹那涌来,有些伤情,有些悲痛,我只怕你一时半刻间经受不住。”
可他素来晓得静窈的性子,只得叹:“只看你愿不愿意吃下去。”
果然静窈取了案上的茶盏,当即将那丹药咽了下去,又毫不客气道:“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少蒹无法,只得叹道:“我们这些人,当真没有一个管得住你这般脾气秉性。”
静窈便含笑道:“既我已服下这药,你便陪我一同去追忆之境,也省得费了你这灵丹妙药。”
雷泽之国最北角乃是一片连绵山峦,一望无际,且终年雾气缭绕,如云海翻涌,不知深渊几丈,直如水墨山水图一般宁和悠远。
少蒹随着静窈站在那崖边,奇道:“我原以为雷夏泽的雾气,只在夜半时分而起,不成想白日里也能见着此等佳景。”
静窈握了秋水扇在手里,一指那云雾缭绕的山峦之间,却见秋水扇劈出的青光化作连绵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薄雾浓云渐渐散开,现出深不可测的山峦来。
少蒹惊叹于她的修为精进至此,脱口便问:“这是?”
静窈颔首道:“所谓追忆之境,不过是雷泽先祖数十万年前以幻术辟出的一方山谷。欲求回忆之人若心怀虔诚,坠入谷底,方可回溯此生记忆。若是心不诚,便会葬身谷底,纵有天罡罩护身,也是救不得的。”
少蒹神君白皙的面容逐渐变得赤红,伸手曳住她云白的广袖:“你可想好了?此事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清风徐来,云海渐起,她清丽绝伦的面容在雾气里显得有些不大真切:“少蒹,你瞧我的样子,像是会出差错的人吗?”
少蒹心头方松了几分,却觉得手上一轻,但见那白衣流连,似云锦坠落,她未施粉黛的面容,顷刻间淹没在那弥漫的雾气中。
“静窈——”
碧波似感知了危险一般,在空中即刻凝成了九洲清雷,她手中握着的秋水扇亦幻化出仙障。静窈双目微阖,只觉那清风猗猗,似吹散了心头的千年尘埃般。
少蒹撕心裂肺的呼喊犹在耳边,她却莞尔一笑,施诀收了秋水扇,又解了九洲清雷。
他所化的天罡罩却顷刻现出了十炎莲花的图案,将她罩在里头,腰间那一对赤龙鳞所化的玲珑,又兀自滟滟生光。心中那白衣颀长的身影再度模模糊糊掠过,她不知为何,顿时又生了泪意。
她心知她从不是一个软弱爱掉泪的人。却在每每念起那个白衣的君子时,忍不住潸然泪下。
自她知晓了妖族秘典的坠梦之术,她便再也没有再梦中见过他。
她想,是因他那般懂得她罢。便以为她因知晓了那并非真正的梦境,自然不愿意在梦中见着背弃她的人罢。
静窈便想着,这样也好。因她曾听少司命隐隐提起,自清衡吐血之后,一切便大不如前了。
那追梦之术他使了一万余年,不知费了多少神力修为,连带着当年流云殿的幻境——倘若那幻境还在,那么如今的清衡帝君,恐怕早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了罢。
她如是想着,那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泪痕却顷刻被风干。
他是同她一般的铮铮傲骨,叛逆不羁。可因了她,却在这一万五千年里倾其所有,亦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