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衡坐在榻边陪了宋静一夜,待到东方翻起了鱼肚白时,才堪堪离开。
长夜漫漫,她的梦中的侧颜如白睡莲般温柔而静谧。不知为何,他日日以术法入梦而来,却总觉得看不尽她的容光一般。
她是他掌心的明月光,握上手心,便舍不得放开一丝一毫。
他走时,仿佛在未央宫的寝殿中替她燃了一回熏香,却不是淑妃平日喜欢用的沉水,而是从前朝暮殿里燃着的雪松香。
未央宫春意深深,宋静在睡梦中,却觉得那香气中别有韵致,犹带凛冽清寒,仿佛严冬时节的冰雪气息,混合着松木与梅花的芬芳。
宋静一觉醒来,闻着那殿中的凛冽寒香,便觉得酒气稍稍冲散了些,灵台也一片清明。她顺了顺自己睡得毛躁的鬓发,便习惯性地去寻明玉。
今日未央宫内侍奉的侍女虽仍是从前的,却四处不见明玉的身影,宋静忽然有些惶急,随手抓过一个莳花宫女,问道:“明玉哪去了?”
那小宫女惊得浑身颤抖,忙不迭跪下去:“回九公主的话,明玉被崇德宫里的人带走了。”
宋静纤细的手指在脑门上搭了一回,皱眉想了片刻,电光火石间,终于明白他们几人昨日惹了何等大祸。
明妃出身权相府邸,身世显赫,自然颇有威势,近来必然是听得宫人的风言风语,晓得了宋岸对明玉的一段情。
宋静急急忙忙赶去了崇德宫,宫人还来不及通传,她便风风火火跑了进去,果然看见宋岸跪在内殿。那十二扇白玉珍珠帘后头,明妃端坐在月牙凳上,却是不闻不问一副姿态。
宋静忙走过去行了个礼:“静儿向明妃娘娘请安。”
明妃方转过身子来,美艳无俦的面容上,怒意倒是减了几分:“小九,虽说你在这宫里头年纪最小,又是个女儿身,平日里几位皇兄疼着也不打紧。那贱婢虽是你未央宫的人,可身份低微不知廉耻,竟然还敢勾引你五皇兄!”
宋静忙跪下道:“明妃娘娘息怒,明玉不是什么贱婢。她是洛阳寻常百姓不假,但静儿可为明玉担保,明玉心思恪纯,从未动过一丝邪念。她与五哥之间是有些误会,但并非罪无可恕,请明妃娘娘高抬贵手,饶过明玉。”
宋岸亦磕了个头道:“母妃,是儿臣心系明玉,与她实不相干,求母妃大发慈悲,告诉儿臣明玉现下何在,求母妃饶过明玉罢!”
明妃纤纤十指染着丹蔻,乍然掀起那珠帘,莲步姗姗,款款而出,芙蓉面上却是格外震怒的神色:“你看看你被那狐媚子迷成何种模样了?母妃今日就替你做一回恶人,将那贱婢发配去了司刑房,打死也不为过!”
宋岸闻言,已是如遭雷劈,玉妃又对宋静道:“小九,宫里头什么样的好丫头没有,你若喜欢,母妃明日亲自去掖庭局为你挑上几个。”
话音未落,宋静已然冲了出去,连告退亦忘了道一声。明妃一愣,尚未转圜过来,便见宋岸亦跟在她身后,一同闯了出去。
司刑局地处上林苑最北角,宋静一路疾奔,长发散乱,寝衣亦是凌乱,她却半点顾不上仪态,只知一路狂奔。
因着时辰尚早,太液池旁三三两两聚集了些宫人,见着宋静与宋岸一前一后疾奔而来,忙不迭跪下行礼。
广平宫恰巧建在太液池畔,拓跋轩昨日挨了云风神君的秋水扇,却因他素来知礼,循规蹈矩,心知夤夜不便传太医入宫,硬是拖到了晨起时分,方传了院判大人来广平宫中瞧一瞧。
此刻好巧不巧,拓跋轩正送了太医院的院判齐云天出门,乍然见得太液池旁匆匆忙忙奔走而去的那个青衣身影,便携了三两小厮,好奇地跟了上去。
司刑房设于林苑北处,终年不见日光,故阴森可怖,可堪同冷宫比一比,只是冷宫亦没有司刑房那般的血腥气与哀嚎声。
宋静急冲冲地闯进去,司刑局上上下下自然没人敢拦这大熙最尊贵的一位公主。她见刑房之内阴冷潮湿,明玉正被两个羽林郎按在那行刑的木凳上,另有两人执着宫杖,那板子似雹子一般落了下来,明玉却不呼不喊,任由那宮杖落在自己身上。
宋静心下哀痛,高呼了一声:“明玉!”又怒气冲冲喊道:“都给我住手!”
谁知行刑的二位羽林郎对视一眼,却碍于明妃下的指令,手中动作半分不停,力道亦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