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鬼神磨山崖。
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
其二
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
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
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
花桑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
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
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西蜀万里尚能反,南内一闭何时开?
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
呜呼!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专,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
五十年功,指唐玄宗李隆基执政的大约时间,其间,华清池暖,咸阳草碧,曾经创立了“开元盛世”那样的好时代。长安繁华,街市酒坊林立,少年斗鸡走狗,唐玄宗沉迷斗鸡,玩物丧志,每天生活在酒肉堆中。诚如杜甫所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胡人安禄山、史思明相继叛乱,直逼京城,惊动朝庭。勤政楼中的唐玄宗惊惶失措,掩了张“西狩”的遮羞布径往四川而去。
叙事至此,李清照忽然反笔一问:为什么三军如此无能,望风溃败?
原来,骏马都忙着兼程快递送荔枝,为了讨杨贵妃一笑被累死了,哪里还有兵力来打仗呢?
这样的讽刺,不可谓不狠辣,竟然出自十七岁少女之手,令人拍案。
接下来顺理成章,对于“著碑铭德”极尽讽刺,并借古讽今,提出:以史为鉴,勿蹈覆辙,别再重复同样的错误,陷入同样的命运了。
夏商有鉴,一作“夏为殷鉴”,虽也有理,但与“简策汗青”并读,似乎还是“夏商”合宜。
古时书籍由竹简编成,为便于书写和长久保存,必须将竹简在火上烤干,炙烤时竹简出水如汗一般,故曰汗青。此处代指史册,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为同样用法。
郭子仪、李光弼,同为唐朝大将,平叛有功;张说、姚崇,同为玄宗朝宰相。《明皇杂录》载,两人抗衡半生,斗智斗勇,不分高下。姚崇病重,榻前告诫诸子孙说:“张说跟我不和,嫌隙甚深。但这人有个弱点,好奢侈,尤喜古玩珍品。我死之后,他作为宰相肯定要来走过场行礼吊祭。到时候,你们把家中最贵重的古玩器物全都陈列灵前,如果他看也不看,你们就要早做打算,举家远离;如果他注目回顾,不管看什么,都赶紧送给他,就说请他为我写神道碑,以此润笔。只要他收了,就催他尽快为文,一拿到手,立刻刊碑刻石,进呈皇上,让他没机会后悔。”
姚崇死后,张说果然前来,看到灵前珍玩,瞩之再三。姚家子孙赶紧双手奉上,请张相为写铭文。张说一时贪心,挥笔而就,赞曰:“八柱成天,高明之位列;四时成岁,亭毒之功存。”但是没隔两日,便清醒过来,后悔了,忙使人来取回文本,说词未周密,要重为删改。姚氏子孙哪里肯认,引着使者去看已经刻好的神道碑,并说早已进呈圣上了。
使者回复张说,张说顿足叹道:“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吾今方知才之不如也远矣!”
这个段子本身很有趣,而李清照用在此处,却是大有深意,耐人寻味。要知道,她的外祖父便是宰相,而且是“不倒翁”
的“三旨”相爷,一生都在跟吴充较劲斗心机,“多机”之人,非其莫属,言传身教,不知道被小小的清照窥见了多少朝廷内幕,人心悔祸。
令人感慨的是,这些诗作于“靖康之难”发生前的太平时期,不但针贬时弊,且预言未来。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竟对历史时政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和敏锐的观察,怎能不令世人称奇道绝?
尤其第二首中的“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专,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更是声如惊雷,以掌兵宦官李辅国直射宋末“六贼”之乱。
只可惜,十七岁的李清照想得到的事情,大宋皇帝却想不到,到底一步步重复了唐朝没落的命运,与其说是毁在金人之手,莫若说是毁于宦官之祸。
一个惊才绝艳震古烁今的少女神童就这样横空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