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爱德华喊住了她,说,“麻醉药,黑市也买不到,我去给你拿!”
罗影惊喜笑道:“好的,太谢谢您了!”
十分钟后,罗影走了,带着手术器械和宝贵的三盒麻醉药。
爱德华在屋里转了一圈,握着那块手表看了又看,感叹着,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马路上那个提着手术器械箱的女子背影远去。忽然,他发现一个戴礼帽的男人远远缀着她,他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罗影在上海忙着,罗芳在宁城也没闲着。
译电室,窗户半掩着,免得淅淅沥沥的雨水潲进来,罗芳整理着刚译成中文的电报,走到池田面前说:“池田君,这是翻译好的电文,请过目。”
“哦,这个我就不看了,你去送给藤井先生。”池田正在用密码本翻译一份急件,头也不抬挥挥手,罗芳一瞥之间看见几个字:据新四军内部情报,宁城有……她一手抿发想拖延一下时间再看看,池田却很警觉地抬头看她一眼:“嗯?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故作俏皮地偏头笑笑转身走了。
可以确定,打入新四军内部的特务有电台,还在给日军发送情报。他这份情报的内容是什么?宁城有,有什么?难道他发现了暗瞳?还是发现了其他同志?
忐忑。何仰融还没查到,又发现内部有敌特潜伏,她一下心焦起来。
她手捧着一沓电文,款款走近藤井办公室,开了一条缝儿的门里传来藤井的哈哈大笑声,一个中国人说:“太君,我一定不负众望。不,是不负您的栽培!”
“吆西。何,你的,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忠实一分子。”罗芳凝神细听着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她不能停下,因为她的脚步声已经惊动了屋里说话的藤井,她果断喊了一声:“报告!”脸上堆出微笑推门进去,目不斜视走到藤井办公桌前双手递上译好的电文用日语说:“藤井君,这是刚译好的电文,请您过目。”躬身后退一步,敛神凝息静等他的吩咐,完全是标准的日本女职员做派。藤井喜欢的就是这一套。
他浏览着那一沓电文,随口介绍道:“罗小姐,这位是何桑。”罗芳这才顺着他手势方向转身看了一眼那位何桑,一个脸色青白、相貌清秀的男人,眼神却谄媚里深藏阴鸷、恐惧和急迫,正是照片上的叛徒。她微笑着对他微微一躬说:“何桑好。”
何仰融从罗芳一进来就被她的清丽和气质吸引了,只是她眼风也不扫自己一下,这时见她向自己问好,立时骨头酥了几分,伸手给她说:“罗小姐好。”罗芳却只微微一躬又转身看着藤井,何仰融无趣地退回沙发前坐下。藤井身后的何大头笑嘻嘻地对她微微一躬,她礼貌地颔首,视线又转回藤井身上。
藤井一页一页仔细看着那些电文,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池田喊报告声,藤井答应一声,池田大踏步进来,把一份急电呈送上来。藤井迅速看一眼电文一拍桌子骂道:“八嘎!”惊得池田一愣,罗芳一低头朝后退了一步,何仰融本来坐着的,吓得跳起来垂手站着。
藤井两眼精光外露,仁丹胡子抖动着,“好!很好。”他注视着罗芳、何仰融,又扭脸看看身边的何大头,眼神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过,缓缓说:“支那人,有没有一个是可以信得过的?”罗芳默默一躬,何大头谄媚地笑着鞠躬翻译,何仰融咔地一个敬礼说:“誓死效忠天皇陛下,誓死服从藤井阁下!”
藤井对池田说:“叫侦缉队张震来。”眼神一转到何仰融脸上,端详良久说,“有密报说,在宪兵司令部内部,有共党的眼线。你,怎么不知道?”
“报告藤井少佐,我在那边只是一个侦察连连长,负责指挥机关的警戒保卫,潜入这边的眼线是他们的核心机密,我无权知道。不过……我听说过有个半大孩子,曾经硬闯过司令部,还引得哨兵开了枪,全院大搜索,但最后却无声无息了。说是上面说不用搜了,自己人。”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藤井瞳孔一下急剧收缩,聚成一点,追问道,“是不是宁城被新四军偷袭的前后?”
罗芳犹豫着朝藤井颔首:“藤井君,我可以走了吗?”藤井点头,她微躬转身缓步离开。
何仰融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就是宁城大捷的前两天!”他窒了一下,改口说,“是宁城被袭的前两天,出了那事以后,第二天一大早部队就开始调动,当时从特务营抽调了几十个最好的战士组成了敢死队,据说后方医院给他们每人发了酒和毛巾,很可能是专门冲着四三一基地去的。”
“原来是这样!一个阴险完满的计划。”藤井恶狠狠地说,“用一个女人调虎离山,把佐藤少佐引开;让一个瘸子在军官食堂下毒放火,把宪兵司令部的十一个军官统统消灭,就这样还怕动静不够大,派三个内线火烧库房,把宪兵司令部搅得翻天覆地!城外的新四军先是围了李墅的据点,然后围点打援,不但拔了李墅据点,狙击了增援李墅的援军,回手还佯攻了南大营。同时,却用最强大的力量在我们鼻子底下一举毁灭了四三一基地。据唯一生还的松木君说,战事前后一共只有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打得干净漂亮,撤得非常迅速。”他感叹道,“多么精细完善的计划啊,执行得完美无缺。新四军付出了什么代价?最大的代价就是那五个内线特工!那五个人,居然有三个是宁城赫赫有名的大密探!”他捶着桌子怒道,“他们到底是皇军的大密探还是新四军的大密探?!我真不知道,现在,我们内部到底还有多少敌人密探?!”他的拳头在桌上咚咚敲着给他的演说打着鼓点,锋利如刀的目光狂怒地在何大头和何仰融脸上来回刮着,“你们支那人,到底有几个可以让我相信?!”何大头颤抖着做同声翻译,当他也闭嘴时,室内的空气紧绷得像一块脆弱的玻璃,只要再给它一拳就会哗啦一声碎一地。除藤井之外的人仿佛都凝固在这块玻璃里,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恨不得轻了更轻。
咆哮声中,门外响起不高不低的喊报告声,他大叫一声:“进来!”张震应声而入,故作轻松地说:“藤井少佐,您找我?”
藤井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着电报说:“看看这个!我们内部,还有新四军奸细!”何大头同声翻译。
张震愣了一秒说:“藤井少佐,你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我要你把这个内奸挖出来!何!”他厉声对何仰融说,“你的,以后跟他做事,听他的命令!有任何情报,都直接报告我,这个地方,你和他一样,随时可以来。”他又对张震厉声说,“何仰融,是最近从那边投顺的,我很信任他,任命他侦缉队副大队长。我要你们两个精诚合作,把宁城的地下抗日分子一网打尽!”
张震和何仰融两人深深对望一眼,眼底里都有一丝抵触与警觉。终于,张震无所谓地伸出手去,说:“何先生,欢迎。”
何仰融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一握说:“久仰,兄弟我以后跟你混,还请多多关照。”然后一低头。张震抽出手来拍拍他肩膀说:“好说,好说。你在那边什么官衔啊?”
“侦察连连长。”
“哦,那以后见了我要再有礼貌点。”张震伸出指头给他掸了掸肩头的灰尘说,“大哥我在那边级别比你高,在这边也一样!好了,把你知道的情况跟我仔细讲讲,咱们好一块抓老鼠去。”
藤井冷眼看着这两个貌合神离的支那人在他面前斗法,听何大头附在他耳边低声翻译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刚才的安排已经足以让他们互相警惕、互相监视,更好为己所用了,于是换了一副笑脸说:“好,很好。这样就好,你们下去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干,商量好了向我汇报。你们的工作进程,每天要向我汇报,不许偷懒,干活去吧!”
何大头翻译完,张震大声答应:“是!”
藤井盯着他的眼睛说:“他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少一根汗毛,我都是不答应的。”
“是!”张震斜眼一瞥何仰融说,“看来,老弟要变成我的一个大麻烦了,你可别掉头发啊。”
张震揽着何仰融的肩膀看似亲密地朝外走去,手底下却加了劲儿扣住他肩井穴。何仰融那侦察连副连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冷笑一声挺住,脸色自若地走出去。出门转向,几步远就是张震办公室,他一脚踢开门把何仰融推了进去。
何仰融一梗脖子说:“你什么意思?!我听说了,你不也是跟我一样举着手钻裤裆的货吗?在日本人面前,你是带路剿了指挥部才当了这个大队长的,可我也是提了人头递了投名状来的!你在那边职务是比我高,可你知道我叔叔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他看着张震鄙视的目光冷笑着说了一个名字,那名字真的吓了张震一跳,他继续冷笑道:“他闹共产的时候,我才三岁,你还在哪个野庙里满地爬呢!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学生一进纵队就能在最核心最重要的特务营侦察连当副连长吗?就是因为我政治可靠!”
张震挠挠头想想说:“这还真是个理由,难怪皇军对你这么看重呢,好歹也是一张牌。看你叔会不会因为你跟皇军做交易。不过,你叔,家里还有别的儿女兄弟子侄吧?”
“哼,我们一家都是红军,国民党剿共,老家留下的人都被杀光了,我是他唯一的侄子!我投日本人,就是为了报仇!我一定要为我妈、我爷爷奶奶、我姥姥姥爷以及整个家族的人报仇!国民党屠了我九族,既然共产党灭不了国民党,还要和他们联合,那我就投日本人!灭族之恨,不报非人!”
张震龇牙嘲笑:“降了就是降了,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想觉得比我强?没用!现在皇军要你对付你唯一的亲人和共产党!你得乖乖听着!现在,就把你知道的情况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