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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他们还有更老的母亲（第1页）

外婆九十二岁了，在离重庆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县城一个人住。

外婆每天的生活不过就是买菜、做饭、洗衣、做清洁、看电视、睡觉，日复一日。有时小感小冒的，她就独自去药房买点儿药，或者去医院输液，也不给我们打电话要求我们照顾她。

她不愿意去养老院，也不愿意和任何一个儿女住在一起，素日生活起居自己说了算，也不愿意再忍受一点儿束缚。可能人在年老时，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为自己而活的意念愈加强烈，使他们不再轻易迁就任何人。

那次，我给外婆打电话，转告她妈妈下周会回去看她，外婆竟然问：“那你爸爸回不回来呢？”

我说：“爸爸当然要回来啊，爸爸离不得人。”

外婆说：“那叫他们不要回来，你妈妈带着你爸来，很吵呢，我清静惯了。现在请了一个阿姨在照顾，叫你妈妈他们不回来吧。”

我倒是没心没肺地把外婆这话转说给妈妈听了，妈妈却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嫌弃的孩子，竟然有家回不得。

那年春节，我们没有回外婆家。

过了一段时间，外婆又天天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我上次说了那话，你妈妈生气了？我又想他们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老了的人有时像小孩子，想到的事情只管去说、去做，没有那么多顾忌。想念家人了，就打电话表达，希望子女立马回到身边，可是外婆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已是银发老人，也都各自负累，每个人都还不得停歇。

妈妈每日照顾生病的爸爸衣食，寸步不离以防他走丢；舅舅舅妈在照顾两个孙儿，忙着日常家务和接送孩子，都不得空闲。

虽是退休的年纪，可是并没有说走就能出得了门的自由。上有老，下有小，带大一辈，又来一辈，生生不息的血脉相传，似乎让每个人一生都不得轻松。而这时，他们年迈的老母亲，也走到了必须被照顾的阶段，子女们正是单位的中流砥柱，家中孩子均在读书，也断不能请假长久陪伴。

只有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时间上稍显自由，才得以有机会在他们都没有时间回去时，去陪伴外婆几天。当时，我正值暑假，只有周四晚有网课要上，外婆一说身体不好，我就决定独自回老家陪她。有些陪伴，也真是不能等。

回到外婆家，外婆看到我，似乎病就好了一多半。对于外婆来说，亲人的陪伴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良药。那两日，我陪着外婆，做饭，帮她洗衣，和她说话，外婆睡觉时，我就在旁边打开电脑做事，时不时地看她一眼。

清晨时，我站在外婆的阳台上，看到芦荟和薄雪万年草在阳光下长得生机勃勃，像昨天见到我回来的外婆一样，精神抖擞。

上午外婆睡回笼觉，我在旁边工作，等她醒来为她做饭，下午陪她聊天，夜晚帮她洗衣，日子过得安安静静。有些时光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结束，而安静陪伴，端水端饭侍奉，为她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身体按摩，都是我愿意做的事，这样的时光用一寸少一寸。

那个周四晚，我开着手机网络在外婆家里屋做课程直播，房间里没有空调，开着一把大风扇，我搭建了一个最简陋的直播间。电脑放在一张高凳上，我坐着小独凳，因为是音频直播，只要音质清晰，网络畅通，学员们能听清我的语音，能看到课程的PPT，就不会影响课程质量。

外婆时不时会推门进来，小声和我说话，问我热不热，我给她摆手，说不热。上完了课，回到有空调的房间，外婆直说真怕我在里面中暑。她就是这么一个关心人、体贴人的老太太，很细心地为他人着想，有时想想这么大年龄独自居住的她，我总觉得心疼。

妈妈有意将她接到重庆住，可是外婆执意不肯，这是老顽童的处世方式，也只能任她一个人去折腾。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年老了，退休了，就可以安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其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顺意，退休后也有退休后的丢不下，生命的计算，从来不经安排。人的一生，负重前行，苦多于甜大抵是人生真相，而在这人生的跨越之旅中，我们获取力量之处，除了家人，还需有一些内心的小小坚持，甚至固执，以自己舒服的方式过活，人之晚年不必受制于人，这些都是获得尊严的方式。老之尊严，依然重要，这是我在九十多岁的外婆身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