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为官四十多年,在前二十年里,除却政务外,最让她警惕与重视的是:总有人试图取代她。
明明被天幕点名过的人很多,最年轻的例如韩信,却无人试图去取代他或者抢占他的功绩,偏偏是她、并且是在天幕说她也不心慈手软的情况下,无论男女,皆有人想着拉她下来,然后自已踩着她站上去。
吕雉总觉得这群人,也就是在挑软柿子捏、但非常不幸的是,他们妄图捏住的所谓软柿子,直接硬到崩了他们的牙!
当然,吕雉也不是孤军奋战,除却隐形大腿外,她的同盟不少,女多男少,也算是朝堂里颇为独特的一道风景了。
而同盟多了,有时候,会显得很像是结党营私。
虽然作为头头的吕雉不是这样想,也不是这样认为,但她实在很难保证手底下的人都不这样想、所以在吕雉四十多岁时,她刚坐上丞相的位置的时候,就遇到了可以说是她人生与官途当中的最大的危机:
因一时忘形而险些被手底下那些贪得无厌的属下拖累,又被政敌抓住把柄,险些棋差一招,她这丞相位置还没坐热,便要火速被落下了。
也是那一次,让吕雉心头再次高高悬挂上了又一颗警铃——官位越高,手底下做事的人就会越多,那么如何制约这些人,如何表明自已的底线,便又是一份值得她花很多时间去处理与思考的问题。
而每当这种时候,吕雉就难免想起她的陛下。
陛下比她年纪小很多,却好似万事都难不倒她,再精明的臣子,在她手下,也甘愿俯首,吕雉站在臣子角度去看,站在朋友角度去看,无一不让她为之赞叹与敬佩、也让她为之想向陛下那边靠拢。
见贤思齐焉,便是如此。
所以,吕雉其实并不讨厌别人学习她或者说是模仿她,因为她本人也在学习模仿着其他人,她还不至于双标至此。
吕雉憎恶的是那种想要完全取代她的行为,那种行为让人似如鲠在喉般,指责似乎也找不出合理理由,无视也还是觉得恶心。
“学习他人优点当然是好事,但被学习的本人不开心也正常,这不是你的问题。”嬴长嫚温声为吕雉开解道。
这算是私下的场合,没那么多的规矩,嬴长嫚还递给她一盆花、她亲手养的,才开花了一轮,养得好的话,能活好些年呢。
嬴长嫚不是个工作狂,闲暇时,她也在慢慢培养一些自已的兴趣爱好,例如养养花,也挺有意思的、当然,一些系统赞助的比较特殊的种子,除却公用外,留下的一小部分她也不会随便送人,送给吕雉的那一盆,算是她自已研究养活后那株花的子孙辈之一。
“没有谁能真的成为另外一个人,与其费心去想那些,倒不如像吾这般,政务繁忙之余,养养花,也算是修身养性了。”嬴长嫚如是说道。
‘吾’算是个颇为亲昵的自称,也是皇帝多私底下用的自称,毕竟皇帝嘛,总不能对着朋友或者亲人,还一口一个朕啊孤啊的,多疏远啊,就好像当了皇帝,她就不是原本那个人了一般——嬴长嫚还是从始皇那边学的这个自称嘞。
想到始皇,嬴长嫚心中也有些感慨。
如今,始皇也已离世快二十年了吧。
虽然禅位后,始皇不用再如从前般努力拼命的工作,但到底多年辛勤,加上之前的一场大病,让他的身子骨还是不如差不多年纪的富贵中年人强壮,哪怕他各种修身养性,连脾气都好了许多,但也就比嬴长嫚记忆里的历史记载、多了十来年的寿岁。
不过这一次,始皇离世前,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充满勃勃生机的大秦,他也有了有足够能力撑起大秦的继承人,总算不用似历史记载般,遗憾而终了。
所以呢,嬴长嫚不会去逼迫自已、比如必须要在多少多少年里,做出什么什么样的功绩或者成就。
无论怎么说,历史已经转了大弯儿,那又何必去如同赶作业般的、一定要去做到什么程度呢?
倒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这四个字,贯彻了吕雉后期的官途。
吕雉在朝堂上的位置开始变得无人可取代,也无人敢试图取代。
大概也是因为权力、富贵、地位她都有了,甚至她都已经站在了文臣的最高点了,于是,早年颇为激进张扬的吕雉,渐渐地,也开始变得更为温和。
年轻、吕雉自认为三四十岁的自已还算年轻,那时候的吕雉想不明白以及膈应恶心的事,在五六十岁后,她开始慢慢释然,以更为包容与平和的目光去看待,就如同当年的陛下一般,似看待一盆花般——没人会觉得一盆花能取代自已。
虽然是个比较夸张的比喻,但在拥有过一切后,吕雉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自信、自信自已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年轻时的憎恶,或许也藏了那么一点的害怕与不安。
吕雉后来望着那盆陛下送她的、却不幸凋谢的花,心中也依旧平静,隔天便去了宫里,与她的陛下诉说花谢一事。
陛下如她所想般,并未责怪她。
可年轻时的吕雉必然会担忧好几日,而后来请罪。
吕雉才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自已的老去,那些被她忽略的来自身体的疲惫与疼痛也开始变得越发清晰。
可吕雉望着陛下也微白了的双鬓,心中竟不是在为自已感伤,而是更多在为她的陛下而难过。
君臣数载,同路同归,却终似熬不过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