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唯有老老实实,丝毫不做隐瞒,恐怕才是博取皇帝信任和好感的最佳策略。
果然,他偷眼往上看了看,韩少成神情专注,眼帘低垂,眉目间并没有半点不豫之色,看上去更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田子接着问:“你之前说,他亲手绘制了皇上圣像,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也是你亲眼所见么?”
王仕泽躬身答道:“这件事,也算下官机缘巧合。下官在秋宁山庄等候求医时,无意间听到窗外有仆人提及柳神医内室挂有皇上圣象。出于对皇上的景仰和好奇,下官趁着赠手诏之机,提出瞻仰。柳神医不好拒绝,便带着下官进入内室进行参拜。所以,这幅圣像,的确是下官亲眼所见。”
小田子追问:“你能确定这画像是他亲手所绘?不是在外面买的或找其他人画的?”
“这个下官可以保证。那位仆人曾提到亲眼看见柳神医画像,柳神医本人也承认是他自己画的。”说到此处,王仕泽偷偷抬眼看了韩少成一眼,继续道:
“尤其此番亲眼见过皇上,下官便越发肯定了。柳神医说,这幅圣像,除下官之外,他从未给外人看过。下官在别处也曾见过皇上圣像,虽然不乏恭谨虔诚,但都不能描摹皇上的风采于万一。而柳神医这幅画,绝对是亲眼见过皇上、又带着十足仰慕之情的人,才能画得出来。那笔触、那细节……微臣自愧口笨舌拙,实在无法一一道来。只能说,那幅圣像,绝对是花了无数心血才能成就的杰作。”
小田子偷眼往桌案后看了一眼,韩少成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原位,眼帘低垂,睫毛轻轻颤动,脸色却不再似先前那样苍白无华,有了微微的血色。
他又问:“王大人,你刚刚说,这幅画像,是挂在柳神医居所的内室?”
王仕泽心脏轻轻一跳,重新感到了一丝紧张。他没想到小田子居然问得如此之细。
皇帝画像,论理应该挂在家中前厅中堂最显眼的位置,才算得体合宜;再不济,也该挂在书房这等风雅斯文之地。可柳舜卿那幅画像,却是挂在他自己睡眠起居的内室,这实在是有点……
但他没胆量当面欺瞒皇帝,只好支吾道:“是……的确,柳神医家里这幅圣像,那个……的确是挂在他的内室……他大概……是为了方便每日晨昏定省?”
这一瞬,小田子忍不住有点想笑,心头又难免涌起几许酸涩。
王仕泽不敢对皇上说谎、又想替朋友遮掩的心态,真是一览无遗。可他却丝毫也想不到,挂在内室,比挂在前厅中堂,不知要令韩少成高兴多少倍。
果然,韩少成的脸色比刚刚又好看了不少。虽说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但眼眸却像突然被水洗过,显得格外润泽明亮。
小田子微微笑道:“小人暂时想不出别的问题了。不知对这位柳神医,王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任何方面都可以说,不必拘泥。”
王仕泽此时已隐隐意识到,皇上大概并不反感柳舜卿,相反,还对他很有兴趣。只要据实说点柳舜卿的好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微笑道:“这位柳神医外貌既惊艳,医术又高超,为人还极和气可亲,所以,黎州附近的百姓,都喜欢找他看病。他那秋宁山庄,如今看来是一点都不安宁,来客络绎不绝,他整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听到此处,韩少成微微蹙眉,低声问:“就没人帮他么?”
“回禀皇上,帮手倒是有。他那些仆从个个都很能干,他也收了学徒,日常简单的看诊开药,学徒也能应付。只是……人人都喜欢找他本人,他只要有空,也愿意配合,所以就显得格外忙碌些……”
小田子见话题要往令韩少成不太愉快的方向发展了,忙止住话头,又引导着问了些柳舜卿和秋宁山庄的近况,这才打发王仕泽离开。
当然,这场额外问话,赏赐恩典自然少不了。王仕泽捧着一堆金银珠玉,简直像做梦一般,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谁能想到,他第一次进宫,竟有如此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一番经历呢。
送走王仕泽,小田子回到御书房,觑着韩少成的脸色轻声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要回寝宫安歇么?”
韩少成静默片刻,低声道:“不急,你陪我去长秋殿走走。”
小田子应了声:“奴才遵命。”眼角止不住有些酸热。
自从八月初七柳舜卿刺伤韩少成离开皇宫后,皇上便命人将长秋殿原样不动封存起来,谁都不许进去,他自己也未曾再踏足半步。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丝冰雪消融的迹象。
寒风凛冽,暮色四合,推门进去,长秋殿的院子显得格外萧瑟寂寥。那些当初未曾修复过的窗棂廊柱、石阶围栏上的斑驳与裂缝,显得越发突兀。
时值隆冬,院子里的花木无人看护,已干枯凋零了大半,剩下几棵耐寒耐旱的,也是蔫头耷脑,黯淡无神。至于药圃里的药草,更不用说,都只剩了些枯枝败叶。
然而今时今日,眼前的景物没有令韩少成觉得刺眼,反倒有种放松的宁静。
有下人在内室点起烛火,忙着收拾打扫。
韩少成没有着急进去,他盯着窗框里透出的烛光,仿佛又回到当初,每晚处理完奏章后走进这处院子,那一方暖黄曾带给他无限慰藉和满足。
夜色中,他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小田子忙凑过来道:“皇上,这大冷天的,当心着凉。”
韩少成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