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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背叛的遗嘱(第3页)

呸!我才不会写这种玩意儿呢。我要写,我就光明正大地署上我张学有的大名。署了名的举报信按规定一般都要给写信的人回复的。既然敢署名,我所反映的一定是真实的,起码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心里思考的,绝不是道听途说凭空杜撰或者利用文学手法进行的所谓创作。

当然,张石磊也曾怀疑举报信是我写的。他说,学校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班长也一直安静地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教书,他自己也许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而你是知情人之一,当年你也是参与者之一啊,还是重要的见证者呢。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内情呢?十有八九是你干的。张石磊在办公室里抖着举报信责问我。

奇怪,举报信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他的手上呢?我当然矢口否认了。我说,我不会干这种事,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干的,我确实对你很有意见,对你的某些所作所为也很反感。比如陶建芳因为发现你和李新丽的好事,她还怀着身孕,从楼梯上摔下去大出血死了,你一点悔恨都没有,凭这点,我就对你有意见,并且是像江水一样咆哮的怒吼的意见。你当然也不配和我继续做朋友,我已经将你驱逐出了我朋友的行列,但是我不会给你写大字报,不会在你人生的关键时刻给你漫天散发匿名信,那不是我做事的风格。我要是告你,我就给上级部门实名举报,绝不搞偷偷摸摸的行为。

张石磊的手指头叩着桌子说,你对我有看法我理解,毕竟咱们一同毕业,我很快就当了工会主席,副处级了,而你还在车间里当机修工,虽然你业余时间写写诗,但是十个诗人有九点九个是疯子,我希望你不要也成为疯子。咱们既然当不了朋友,但也不要成为水火不容的敌人,咱们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和对立。咱们都是从柳镇出来的,从柳镇出来一两个人才容易吗?咱们要珍惜啊。我当了工会主席,自然有机会就关照你啊,咱们既是同学,又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曾经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作为朋友,我曾经给你讲过许多有关我的事情,光彩的不光彩的、伟大的不伟大的、光明的不够光明的,这些都请你忘掉,不要给第三者讲,你掌握了我的秘密,但请你不要在关键时刻出卖我,看在我们曾经情同手足患难与共的分上。

我对忐忑不安的张石磊说,你放心好了,虽然我们做不成朋友了,但我不会拿你的血染红我前进的路途,即使乌云遮蔽了天空,任何时候我也坚信,光明一定会来临。

张石磊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对我说,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出车间的,老是待在车间有啥前途啊,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到了机关就好了,好女子抢着往你身上扑呢。

不用你帮忙,我就喜欢待在车间,我喜欢闻车间的烟草味。我冷冷地拒绝了张石磊对我的慈悲和怜悯。

我还是有点骨气的。现在的人有几个有骨气有风骨有傲骨的呢?大部分都变得像你们这样趋炎附势八面玲珑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不学无术欺上瞒下好大喜功,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是稀有动物。

张石磊说帮我,他其实是给我打麻药,想麻醉我,让我彻底忘掉他肮脏的过去。你说,他肮脏的过去我能忘掉吗?他拿这些跟我做交易,他真是认错了人。我想不通我们当初为何成了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的?在省公司当了常务副总的他岳父,一心想把他推上厂长或是书记的宝座,无奈他的举报信太多,组织一来考察,他的举报信就满天飞。领导和组织的意图难以实现,这让李总极为恼火,恰好省上要求关停小型企业,我们的厂子自然首当其冲。其实也可以不关,挂个分厂的名义照样可以生产。但是我们的老厂长不愿意了。省公司多次要调他走,他就是不走。老厂长毕竟在厂里时间长,对厂子有感情,他可是从车间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动力科科长、质检科科长、副厂长、厂长一步步干上去的。他打心里也不喜欢张石磊。但张石磊的岳父是省公司的常务副总,主管工业生产这块,他只好在心里忍着,表面上对张还是很客气的。但要提拔张接替自己当一把手,他自然很不乐意。僵了两年,国家产业政策调整,我们厂就被省公司列入了关停的行列。老厂长带着人去省公司求情,说他愿意把厂长的位置让给张石磊,只要允许企业生产,只要给企业生产计划,但是这个请求遭到了李总的坚决拒绝。李总说,这是国家局的要求,也是大力响应国家产业政策的积极举措,就是要关掉生产能力低下的技术装备落后的小企业,就是要组建大型企业集团,组建行业航母舰队,岂能因为你一个企业的局部利益影响整个行业的改革进程?老厂长怏怏地从省城回来了。其间,我们组织了两百人的队伍到省公司去上访,我们在省公司门口坐着,我们坐了一天,便坐不成了,老厂长跪在大家的面前,乞求大家回去。老厂长的职务很快被免掉了,他的罪名是煽动职工闹事,影响国家机关正常工作秩序。省公司派了一个工作组,主要任务是查老厂长的问题。省公司收到了有关老厂长的几十封举报信。省公司当然分外重视了。老厂长被调查了近一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悬挂在工厂门口的旗杆上。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瘦,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

一年后,工厂彻底关了,我们每个月发放二百多块钱的生活费。洛城街头随处可见我们的工人。蹬三轮车的、擦皮鞋的、摆小摊子的、卖凉皮的、卖菜的、开小吃店的,都是我们厂里的男工或者女工。那一段时间洛城的抢劫犯多了,经常听到某某被抓了,某某跳水了,某某发生车祸了。后来听闻张石磊带着我们厂几个技术顶尖的师傅,去了福建一家黑烟厂。他们啥都造,红中华、红塔山、云烟,市场上啥牌子畅销,他们就造啥牌子,因为技术好,造得跟真的一样。黑烟厂的老板给他们开很高的工资。许多人待在黑烟厂不想离开了。但张石磊挣了三年大钱后,辞掉了副厂长的职务,果断地回来了。事实证明,上帝总是在关键时刻眷顾他。黑烟厂在一年后的打假专项斗争中被剿灭了,当时去的几个工人被关进了监狱,而他,安然地脱身了。

是啊,人家善于抓住机会。我们工厂关闭后,厂房就闲置下来。大门每天上着锁子,厂区里面长满了荒草,野狗野猫及一些叫不出名的动物在这里找到了栖息的家园。好家伙,你一个人走到厂区的后院,高大的厂房像是废墟一般,树枝长得自私蛮横,将林荫道遮蔽得如暗夜里的荒芜小径。你似乎走进了光影斑驳的丛林,突然两只野狗从你身边一跃而过,一条蛇鬼魅般地滑过你的脚尖,那只跟你走了很久的猫懒洋洋地叫着,爬上了那株纠缠着藤蔓的梧桐树。你看到了那眼井,井口哗哗地吐着白气,几只麻雀在井沿上散步,不时伸着脑壳将目光投向幽深的井。那井里曾经死过一个女工,具体因何而死,也说不清了。据说是投了井,肚子里还有几个月的婴儿,造孽啊,这年纪轻轻的。你对黑乎乎的井生了愤怒,向井口扔了一块石头,哗,那群麻雀飞起来,身子就落到了街边的那家也跟着企业倒闭了的招待所。那曾是我们厂的招待所。因为全部的墙壁都刷成了红色,所以也被洛城人称作红楼。红楼最辉煌的时候曾经接待过国家局的领导,省公司的领导来我们企业视察的时候也经常下榻此楼,招待所门口常是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红楼在关停一年之后重新开张了,那天的鞭炮声轰隆隆地响了好半天。自企业倒闭后,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张石磊在新店开张仪式上讲了话,招待所改了名,叫金叶国际大酒店,号称四星级,意欲做洛城酒店业的老大。开张那天,省公司的李总也来了,陪李总视察的还有洛城的各级党政领导。我们看热闹的不关心哪个领导出席了讲话,我们只寻思是不是有机会在这里谋一份差事。大酒店啊,需要的人当然多了,保安、清洁工、服务员,我们统统都能干啊。张石磊不愧当过企业的领导,政治觉悟还是很高的,他聘用了我们企业大量的下岗职工。用《洛城日报》记者报道中的话说,他用的职工全部是下岗职工,他对下岗职工总是带着深厚的感情。五楼是歌城,卡拉OK才刚刚兴起,张石磊断定这种新的娱乐业态一定会风靡洛城,他便果断地做了引进工作,事实证明张某人的眼光确实超前而富有谋略和战略。金帝歌城有二十多个包间,服务小姐都是严格按标准配备的,那里最值得称道的是富豪可以消费,平民也可以消费。叫服务员陪你唱歌要花二十元小费。到了夜晚,金帝歌城金碧辉煌,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很多洛城人即使不爱唱歌,也爱到这个神秘而诡谲的地方看看,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他们永远无法想象出这家宫殿般的酒店每天上演着怎样的故事。据说张某人这家酒店每天的营业额都在五位数以上。他很快就赚取了人生的第二桶金。

那个招待所就跟白送给他的一样。企业倒闭后,招待所也关停了。五万元,招待所以每年五万元的价格对外租赁经营。张石磊做了洛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据说银行也给他贷了一大笔钱。省公司的李总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去过北上广,也去过美国日本英国等资本主义国家,经过长时间的深入考察,他自然对资本主义国家发达的娱乐业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张石磊也带回了大量资料及光碟,这些自然令他脑洞大开。创造是艰难的,但模仿却是容易的,金帝歌城突然之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酒醉饭饱的思慕之地。张某人的确聪明,他虽然从事了娱乐业,却从不放弃对政治的关注,他每天下午七点必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及本省的新闻联播,坚持每天阅读《人民日报》还有省报,以及《洛城日报》。

他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上讲,一定要了解国家政策的走向,了解国家的大政方针,了解一个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我们的眼光不能仅仅局限于洛城,要跳出洛城,站在本省乃至全国的高度看待问题和决策问题。

他将我们厂那片废弃的厂房买了。很多人认为他傻了,那片破败的厂房有啥用啊?莫不是钱挣多了脑子烧坏了?但他并不对众人的讥讽和不解进行解释,他只是淡淡地说,我毕竟是从厂子出来的,我对那个厂子有感情,这个烂厂房凝聚了我们的青春和血汗,我毕竟在那里干了八年,工厂倒闭前我还是工会主席啊。我没能维护职工的利益,许多职工生活无着,看到曾经光荣而富有尊严的工人兄弟们在街头蹬三轮车、擦皮鞋、摆烟酒摊、开小饭馆,看到几代人因为工厂倒闭了,一家子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我不是唱高调,也不是说大话官话,我真是这样想的。我把厂房买了,是不想这个厂房被其他人买去,我就是存着这点私心啊。

我们都信以为真了。那占地五十多亩的厂区便被他买到了个人公司的名下。那楼房一直闲置着。闲置了十多年之后,洛城的地皮价格突然上涨,几十倍地上涨,我们厂所在的区域又成了洛城的黄金地段,这回不得了了,那里规划了洛城最大的城市综合体和商业街区。但张石磊并不直接开发,他只是把那片土地卖了,赚了多少钱,许多有心人曾经算过,但是计算出来的数字让人吃惊。在洛城其他老板纷纷效仿他开歌城的时候,金帝歌城突然停业了,停业的时候很低调,只是发了一则公告,说是要转型做食品业,做绿色食品有机食品之类的。人们又骂他的脑子坏掉了,现在娱乐业多么赚钱啊,就跟造币厂一样,谁进去不消费个千儿八百的,简直就是印钱啊。其时,洛城的娱乐业迎来了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时期,东一路一条街开了五十多家歌城会所。你说,他这个曾经的洛城娱乐业的开拓者突然金盆洗手了,这让那些后来者多么难堪和不解啊。面对着大众的质疑,他却只是带有深意地一笑。年底,国家突然开始整顿娱乐业了。人们从报纸上获悉,洛城将开展为期一年的整顿娱乐场所的利剑行动。晚报上登了整版照片,被抓的袒胸露乳的小姐装了几卡车。至此,人们方恍然大悟。张石磊,这个狗东西,你确实看得长远,真的是高瞻远瞩啊!

当然没人提前给张石磊泄密,但人家有这种敏锐性啊。张石磊每天都研究国家政策,他能早早洞察,这也得益于他灵敏的嗅觉和智慧。泄密,谁能提前一年知道国家政策?再说,他的老丈人早就退休了,他的资源也使用殆尽了。你说,张石磊这个狗东西够可怕的吧?

你说错了,我不是仇富。我们原先在一个起跑线上,后来我们一起上大学,毕业后进了同一家企业,但是他与时代一同在成长进步,而我与时代逆着方向奔跑,这是我们分裂的根本原因。

既然我选择了诗歌,就无怨无悔。

二、翅膀断了也能飞啊

讲述人:李新丽

身份:张石磊的妻子

嗯。我就是石磊的妻子。他的情况你们应该很熟悉了吧?那我再讲讲他的其他情况。他今年国庆节就满四十五岁了,柳镇人,大学主修的专业是经济管理,后来还辅修了财务会计及金融学,再后来还进修过MBA(工商管理硕士),算得上复合型人才了。

我也不清楚张学有为啥老是和我们家石磊过不去,他就像一个幽灵,一直纠缠着石磊。他们先前的情况我听石磊讲过,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断断续续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们俩都出生在柳镇,家里世代都是农民。石磊唯一比他强一点的是他的父亲当过十多年的村主任、村党支部书记。放在农村他也算个官二代吧。村上的党支部书记就是很大的官了,有的农民一辈子见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村上的领导了吧。他们一同上的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还有几次是同桌呢。张学有的成绩的确好。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上初中了还没穿过内裤呢,板凳经常把屁股蛋子都磨出来了。他的成绩虽然好,但智商不高,都是下苦功夫笨功夫死记硬背得来的分数。石磊要是像张学有那样下功夫,都不知道考到哪儿去了呢,还能和他一直在一个班啊?石磊说他经常都睡了几个小时了,张学有还在教室点着煤油灯做题呢。傻瓜。题能做得完吗?常见张学有顶着两个黑鼻窟窿,像是一个大猩猩。他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了,这哪是学习啊,是在玩命啊。石磊说他的确是经常抄张学有的作业,有时候考试也抄张学有的卷子,他们的分数每次就差那么几分。有时候,我家石磊比张学有考得还高,把张学有气得要死啊。结果他考上了大学,我家石磊也考上了大学,他们考的还是同一所大学。其实,我知道,张学有从内心里一直是鄙视我家石磊的。他认为石磊每一步走的都不是正道,都是投机得来的。他这是胡说呢,我家石磊咋能是搞投机呢?只能说石磊每次都抓住了机会,而他没有抓住命运赐予他机会的能力罢了。

我知道张学有一直在坚持不懈地举报我家石磊啊。

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和石磊过不去,他的思想一直很偏激,爱钻牛角尖。石磊多次劝他他都不听。他大学毕业本来要发放到洛城偏僻地方当老师的。他们班长就是在柳镇的峡河村当了一个小学老师,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一直在那个穷山沟待了二十多年,听说背驼得头几乎要贴地了,还染上了肺结核。四十多岁才和当地一个寡妇结了婚,一辈子就窝在那个穷山沟。听说那个地方现在还不通公路,要靠步行才能到达二十多公里外的柳镇。他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把自己的工资全部资助了当地几个贫困的学生。他资助了很多学生呢。他的日子过得很紧巴,还不如当地的农民呢。当年他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学校里办油印小报,办通讯社,办读书会,是一个活跃分子,可惜他太过激进了,跟张学有一样。结果呢,他出事了,把一生毁了。

纯粹是胡扯呢,怎么能说是我家石磊告的密呢?他们的班长注定是失败的,注定了要为自己鲁莽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石磊不过是对组织实事求是地交代,对组织很忠诚罢了。我们作为组织的人,身体和灵魂都是组织的,怎么能对组织藏有私心呢?

张学有当年和他们班长是一伙的,他对班长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就是他们班长的跟屁虫,是班长形影不离的影子。张学有跟着班长搞社团、办报、搞通讯社,一度也是活跃分子呢。还好,张学有没有他们班长那么固执和冥顽不化,他关键时候还是听石磊的劝的。在石磊的帮助下,他最后和石磊分到了同一个单位。不然,他和他们班长的结局是一样的,也是要回到偏僻的农村接受灵魂和身体的改造的。要是那样,他就不会时时处处和石磊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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