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贾府为迎接元春省亲准备的私家戏班中十二个女孩之一。除了这个艺名外,她无名无姓无家族可考,身份低微。她在元春省亲时崭露头角,得到元春的欣赏,在宝钗生日宴会上被发现与黛玉长得眉眼相像,引来宝玉、湘云、黛玉之间的拌嘴置气。她倾心于贾府中没落的正派玄孙贾蔷,曾在炎日午后的蔷薇花架下独自拿金簪在地上痴心画“蔷”字,被猛烈的雷阵雨浇透而浑然不知。贾蔷为哄她开心,买来会衔旗串戏台的玉顶金豆雀儿,却惹得她暗自垂泪。后不知所终,结局成谜。
龄官正如一副沙哑的金嗓子,为情痴狂,用金嗓子高歌卑微的生命,用沙哑的嗓子来拒绝俗世的纠缠,维系内心的纯净。
居住于梨香院的十二官,有金陵十二钗那样的十二之数,却无十二钗那样的身份地位。她们自幼各种原因被卖,如商品一般经贾蔷之手辗转来到贾府,被培养成戏台上的专门角色。这在今天实属人才引进,在古代却比贾府里的仆役地位还低。王夫人语其“装丑弄鬼”,赵姨娘语其“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可知她们当时的社会地位。
三个女人一台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十二个女孩的江湖足以唱出至少四台戏来。龄官生活中鲜有与其他女孩愉快玩耍的场景,多是落寞的。
作为小旦,在戏中也只是个配角。但她却在元春省亲时的首场正式演出中出道,惊艳了所有人,可谓甫一出道即是巅峰。
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凤凰来仪,一切都那么美好。寥寥几行点戏看戏的场景,堪与电影《教父》中的经典开场片段相媲美,短短的篇幅交代了大量信息。既描写了宫廷的刻板排场和繁文缛节,又彰显了善良且向往自由的元春对这个有才且十分有个性的女孩的青睐;既刻画了龄官坚守职业本色的桀骜不驯,不疯魔不成活,又在轻描淡写主子贾蔷对奴仆龄官的纵容中暗伏了二人缠绵的虐恋。
无论是贵为皇妃,抑或贱为仆役,在复杂的社会百态中,大家此时都流露出真性情,不再戴着面具跳舞。
第二次出场,是在贾母攒局为宝钗庆祝生日的那天。业务精湛确是成功的前提,龄官由此引来多人对她的认可。听完戏,贾母点名叫龄官过来,赏钱赏果。这时,凤姐道出龄官相貌很似一个人,并卖起了关子。
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比戏子取笑,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黛玉性本敏感,但对湘云的玩笑话还能接受,真正恼的是贾宝玉给史湘云使眼色。
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人之纷争像极了琼瑶剧中的“你无情”“你冷酷”
“你无理取闹”。第二十二回中,宝玉听曲文悟了禅机,却终因龄官样貌这一插曲而徒增苦恼,两面受气。
这是曹雪芹首次将龄官与黛玉关联起来。这一次龄官出场,与黛玉的关联仅是在外貌层面上。紧接着在第三十回,龄官画“蔷”之痴,与之前黛玉葬花之痴,都以宝玉之视角展开,让两次都有幸旁观的宝玉内心产生极大震动。无法排遣相思与隐忧的龄官,每次都想呼喊恋人的名字,却只能默默将恋人之名画在蔷薇花架下的泥土里。
一个人孤单地蹲在草丛里,是失恋了,还是单纯地想表达“你的名字,是我写过的最美情书”?
黛玉和龄官对心仪之人的痴情都难以言表,一位是荷锄堆冢,一位是持簪画字。曹雪芹这样安排情节,很明显是想让我们知道,黛玉与龄官的相像已从外貌层面进入精神层面了。
黛玉葬的是无助,龄官画的是寂寞。
黛玉忍耐的是风刀霜剑,龄官压抑的是相思煎熬。
黛玉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龄官敢于“天子呼来不上船”。
龄官的最后一次亮相,是在梨香院的房内。多情公子贾宝玉因慕龄官有副金嗓子,善唱《牡丹亭》,兴冲冲跑到梨香院,点了一首《袅晴丝》,不料被龄官以嗓子哑了为由拒绝了,并且闪转腾挪,始终与宝玉保持距离。“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的宝玉,伤了自尊,便讪讪地红了脸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