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宁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不吱声。高亦健说:“人出去了也不怕,咱们先到别处转转,过会儿再来。东西可以先放山洞里。”
司马宁脸上满是不解和忧虑,把手里一张字条递给方逸群。方逸群看过后递给高亦健,高亦健扫了一眼递给吴唯,自己朗声笑了起来:“好一个‘小公鸡’!有出息!”
两位夫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便从吴唯手里要过字条。字条在每个人手里传了一遍,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外出云游,短期不归。”
司马宁望望山梁高处:“这孩子!我说了要来看他,这是故意躲咱们呢。毛还没长全,云什么游!”
高亦健钻进洞里看了看,心里有几分吃惊,说道:“这‘小公鸡’还真有股子韧劲!”
两位夫人可是沮丧得很,满脸失望和担忧,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这孩子去了哪儿?雪一下大就下不了山了,不饿死也得冻死!”一个问司马宁:“等一会儿会不会回来?”一个说:“咱们在附近找一找。”
司马宁说:“人家写得清清楚楚,短期不归。我看他把自己的东西也拿走了,一定是去山谷深处找一个暖和点的地方过冬了。”
方逸群问:“会不会是下山回家了?”司马宁说:“不像,通常修行者下山时不会再带自己那些破东西,可他都带走了。”
高亦健又进到洞里细细打量。这是一个狭长的天然山洞,洞口是一条不到二尺宽的石缝,胖一点的人进不去,常人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进去。里面却渐渐宽敞,纵深三米之后出现一个一丈见方的空间。洞口支了一根木棍,木棍上别了一把柴草,表示他还没有放弃这个山洞,以后可能还要回到这个山洞。看起来就如司马宁说的那样,到山谷深处找栖身之地了,祝他好运吧!
“咱们把这些东西送给其他山居者吧。”高亦健知道,想再找到这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司马宁点点头:“离这儿不远的东沟住有好几个居士,沟口上还有座小寺庙,咱们给能见到的都分一点儿吧。还要抓紧,这雪要是下起来,到下午就不好下山了。”
冬日来临,下雪封山后基本上就不能再进山了。“小公鸡”是回家了还是在山上?会冻死吗?张三公呢,他也上山了吗?高亦健知道老中医和道人来往密切,注重修行,也许在山上。寻找张三公的事看来也要到明年开春以后了。
新年前的一个周末,一场大雪把古城盖得严严实实。高亦健正站在窗边看雪,司马宁打来电话:“赶紧来学校!我给他们两个打过电话了。”
高亦健纳闷:“雪下这么大,你有啥安排?”
“雪大咱不往外去,今天专门看校园里的石头,雪中的石头美得没法说!清早我一出屋子就让雪中的石头给惊到了。你不是刚刚写好那一篇《喜上眉梢》吗?咱们今天来个雪赏!”
雪赏?好啊!雪中赏石,大雅大乐之事啊!司马宁和他的石头蕴藏着无限的惊喜。高亦健马上驱车前往学校,早饭留着到学校再说吧。
“又添新石头了?”
方逸群接电话就赶来了,进校园看见高亦健和司马校长给石头培土,知道有新石作鉴赏,满脸喜色快步来到面前,给高亦健和司马校长点上烟,说了句吴唯一会儿到,就蹲地上看石头。
这块石头是前几天才运回来的,运回学校当天就把高亦健叫来学校,一五一十地讲了石头的来历——司马宁独自进山途中,在峪口外一户农家地头看见这块石头,杵在菜园子旁边,好像是标地界的意思。司马宁一边和农家人闲聊一边打量石头,泥巴糊满了石头表层。擦去泥土,看到了青灰色的石皮,石形规整,呈正三角形状,竖条石纹,中部、上部有沁出石表的白色石英构成几只鸟的图形。司马宁心中一喜——这块石头有名堂,而且又在峪口之外,可以运回石馆,若是在峪口内那是万万不能动的。司马宁不再看石,和老农闲聊起来。寒暄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说:“把这块石头让给我吧。”
老农说:“你要它做啥?这石头少说也有一千多斤,你也弄不回去呀!”
司马宁递上烟赔着笑说道:“我明天开个面包车来,你找几个人帮忙装上车不就齐了?”当即递给老农五百元钱说:“这主要是下力的钱。”
老农一看出手这么大方,便做出为难的样子:“人不好找,都出去打工了,找个人难场得很。”不等说完,司马宁又掏出两百元,老农喜笑颜开地拍胸脯:“放心,明天咋都要给你装车上!”
就这样,又一尊奇石来到校园,半吨多重的巨石坐落在校园操场一角,等待着赏石者品鉴。经司马宁几天捯饬,刷洗、找面、硫酸水去滓,模样渐渐出来了,图案越看越丰富。司马宁每创作完成一件奇石作品后,先要叫高亦健来一同鉴定、命名。司马宁往往有奇妙的联想,高亦健赏石经验丰富,能够把这些美妙的联想用文字表达、彰显出来。当时看过这块石头,高亦健很快定下题名,亦拟好了鉴赏文章,司马宁这才约方逸群和吴唯来。
实际上雪中赏石已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第一次走进司马宁的学校参加赏石研讨会就赶上一场罕见的大雪。那是元旦后的一天,中国石协专家组来秦西考察司马宁的秦岭石,赶上秦地普降瑞雪,气温骤降,道路封冻,飞机、火车大面积晚点,一时间出行甚为困难。然而,在这样一个罕见的极端天气里,七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鉴石专家仍想方设法克服出行困难,从北京、安徽、山东等地赶到秦西鉴石。年长的顾问沈老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赏石大家,高亦健看过名家档案后知道沈老出身国学名门,是古玩、赏石界的泰斗人物,以“学问渊博顽童心”闻名学界。只见老人一出会议室就急忙踩着积雪观赏园中庭院石,健步行于冰雪小径,高亦健追上前去搀扶。老人笑着推开,说道:“放心,雪和石都跟我亲,摔不着。没想到啊,多少年没有这样看石头了,来到秦西遇上了。知道吗?这才叫赏石,这就是雪赏啊!”
那时雪落纷纷,静寂无声,石苑里的奇石顶部覆雪,石身浸润,更显其清雅多姿。沈老情怀大开,在半尺深的雪窝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看石头,一会儿在奇石前探头探脑细细打量,一会儿乐得忍俊不禁开怀畅笑。高亦健紧随其后,被老人的情怀深深感染,赏石的乐趣真是妙不可言啊!
今天新展示的这块奇石图像清晰,容易读懂,画面中心几条较粗的白色线条如同梅枝,枝上有星星点点白色小块石英,恰如雪舞梅开,而几只尾巴长长的鸟儿在梅枝间飞来飞去。吴唯来后一边比画着石上的纹路,一边抢先说道:“高作家,我看是一幅林中鸟戏图,对不对?”
高亦健微笑着点头。方逸群琢磨一番后也给予肯定:“吴秘赏石有长进,我看大致就是这么个内容,不过要加一条,是冬日的林中。
这块奇石画面呈三角形,树枝和鸟的比例十分恰当,主图在中部和上部,而下部微小的石英斑也很有讲究,像是鸟儿蹦跳摇落的雪花。”
司马宁鼓掌:“好!二位赏石确有长进,这几年没有白来我这校园。咱们再听听高作家的正解。”
高亦健又扮上了解说员:“此石命名为‘喜上眉梢’。”
吴唯点头道:“好!喜鹊,满枝头的喜鹊。”
方逸群叹道:“好一个喜上眉梢!越看越喜庆!”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如百鸟朝凤般,四面八方飞来的喜鹊们争相落脚于素雪未化的梅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休,报喜声声声入耳,唤醒了冬眠的梅枝和香雪,翩翩起舞……鹊儿欢叫,叫醒春来早。赏之心扉大开,怎不令人喜上眉梢?
“此赏石呈炭灰色,画面由白色石英构成,线条清晰,一条条纵向纹路贯穿上下,秦岭石所特有的苍润质感、铿锵筋脉,营造出一种天地寥廓的深远意境。凸出的石英纹勾勒出梅树铁骨般的老桩、玉带般的新枝,星星点点纯白的石英恰似飘舞的雪花,雪透暗香,引群鹊争芳的国画意境呼之欲出。画面呈黄金分割型构图,从底部直达顶端,上下皆无尽头,似乎能看到画的另一面也落满了喜鹊,也一样地热闹非凡,给人留下美妙的联想。整个画面点、线、面完美组合,多样而统一,构图完美,内容丰沛。无限雅致,万种风情,诗意画境,皆令人醉。”
三人鼓掌叫好,吴唯心悦诚服地叹道:“哦,天哪!高作家,让你一写,这石头成了活物、成了国画、成了诗,你的文字太美了!”
鉴石赏石,进山游玩,每到周末相聚校园,仿古人雅趣,时不时来个茶赏、酒赏、春赏、雨赏什么的,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时光。
在高亦健心中,在司马宁的学校里得到的不仅仅是赏石之乐,也感受到了秦岭的味道。学校所有的地面都被绿植覆盖,一排排女贞和广玉兰、山楂树给整个校园罩上了绿荫,灌木丛里、草坪上、月季园里,站立着或躺卧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形态的奇石。似乎,这些树木、草丛、奇石能化解空气中的霾,能消散闷热。在多霾的日子里,一进校园大喘一口气,呼吸立刻顺畅起来,鼻腔里不再有异物充塞的感觉;暑天站在树荫下奇石旁,感到烦热顿消,清凉舒爽。总之,一到校园里就感觉轻松了。看着他们几个来到校园里如获新生的样子,司马宁常常说:“人,是离不开山川河流泥土草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