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书小说

代序（第2页）

没想到胡君在这个小诊所一干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为老中医编写了三本书，让这份宝贵的传统中医技法流传于世。当三部中医科普著作由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时，胡君主动提出不署自己的名字。他认为，自己只是这些文献的文字整理者，他说三年打工他收获了远比名利更为重要的东西——对华夏医学和民间中医的现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为自学中医和写好中医题材的文学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打工结束后，胡君很快就开始了中医小说创作。

中医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这门学问源自悠久的历史，也源自世世代代中医的实践，蕴藏着传统文化的许多幽微深奥的道理，至今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但是中医确实治好了许多病人，也确实在现实中发挥出功效来。当现代西医依靠强大的科技手段成为医疗主流后，底蕴深厚却隐而不显的中医就渐渐遭到冷遇。这既是一种不该出现的现象，又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现实。在这种情况下，胡君通过自己的广泛接触和了解，下决心为弘扬传统中医而写作，他沉浸于此，并数年如一日地日夜耕耘。为此，他为自己起了“愚公”的笔名。其志其意，灼然可知。

当今的作家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已经功成名就的，由于公众关注、社会认可，他们大体上进入了写作的自由状态，写什么基本上可以由自己来决定。而另一类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就难做得多了。他们必须揣摩形势，精心选题，为的是自己写的书能够顺利出版。在这个意义上，胡君的写作明显地体现出一种纯粹。他执着地依照自己的兴趣和感觉，认定了挖掘中医药这个题材对社会有益。

他为兴趣而写，为对社会有益而写。正是这样一种动力，使他像一只蜗牛——虽然动作笨拙，却锲而不舍，以一种不畏艰辛的坚忍顽强地爬行。苍天不负有心人！恐怕他自己也没有预想到，这三部长篇小说完成后，太白文艺出版社慧眼识珠，将其作为重点图书精心打造，并全方位地将它们推向读者。

胡君写出的三部长篇小说依次叫《青囊》《当归》《重楼》——只要对中医药稍稍有些常识，就能从这三部小说的名字看出寓意——“青囊”自古以来就是中医代名词，“当归”“重楼”则是常用中草药，将这三个与中药有关的名词，特别是中草药名巧妙地用于书名，且含义步步递进，确实体现了作者缜密的构思和连贯的蕴意。

我注意到，当下社会掀起了一股思潮，不少人为中医鸣不平，呼吁振兴中医。这样一种用心可以理解，但是真正要振兴中医，却不是情绪激烈地喊喊口号就能够奏效的。我曾经亲眼见证中医治病救人的神奇实例，也同时看到，中医既有其长，也有其短。其实西医亦然。真正科学的态度，既不是把西医捧上天，把中医贬入地；也不是把中医过度神化，把西医视作奇技淫巧。在这个问题上，胡君远比一般的呐喊者更热爱中医，却从来没有恶语相向地去贬低西医。他热爱中医，就认真地研究中医，然后用手中的笔来书写中医。

为了这个目标，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先后采访了多位中医，翻阅了多部中医药经典书籍，写出了多篇反映民间中医的随笔、散文，创作了长篇报告文学《岐黄使者》，却从来不矜己能，不伐己功，而只是默默地做。他常常独居静室，聚精会神，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问着、学着、写着，于是有了《青囊》，有了《当归》，有了《重楼》，它们构成了胡君的“中医三部曲”。

《青囊》初稿完成后，我是前几名读者之一，印象深刻的是，那时的《青囊》还略显冗赘，于是我坦率地提出了建议。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再一稿《青囊》出现在我眼前时，虽不能说完美，但整本书令人耳目一新。

而读《重楼》又是什么感觉呢？

仍然有优点有缺点。

其实，任何一本书都是如此。我已经搞了半个世纪的文学写作，所以对任何一本书的优点和缺点都会习惯性地产生反应。我为一本书的优点而欣喜，也为一本书的缺点而抱憾。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如果细说，会有很多琐碎。

我想说说读《重楼》给我的一种新感觉。

在《重楼》这部小说中，胡君在原有的发掘中医药人物和故事的基础上，把笔触更多地伸向了秦岭，伸向了南山隐修世界，伸向了大千世界中独特的一隅。他以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天然朴素的山居生活和清净无为的精神世界。他多次走进南山，与隐居者交谈；多次走进寺庙道观，去了解一个意念纯净的世界，也由此反衬出一个不那么纯净的尘世。

我多少有些困惑，他为什么会去写这些？

继续往下看，终于明白了，所有这一切或宁静或喧嚣的生活，都与我们的健康密切相关。从前我们常常憧憬着共产主义，认为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就是最美好最幸福的生活。但是当真的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了，才发现生活远未达到无忧无虑的境界。实践告诉我们：不管时代怎样变化和发展，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美好和快乐，也注定有一个时代的烦恼和焦虑。胡君属于生活的捕捉者和发现者，他在继续讲述中医药治病救人的同时，笔触已经悄然不觉地转向了对当代人精神和内心的观照，转向了对人们健康生活理念和方式的探索和叩问。在《重楼》这部小说中，胡君多次写道：现代人，尤其是城市中的人，常常患有“慢病”。这种“慢病”

没有什么突出和明显的症状，却普遍存在。究其原因，它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传染病或器官疾病，而是一种情绪病和心理病。由于生活节奏加快，各种欲望膨胀，内心时常躁动，压力不断加剧，许多人感到内心失速、生活迷茫、免疫衰退、功能失调。胡君认为，当代相当一些人的致病原因已不是生物学因素，而是生活方式不当和情志不遂引发的心神不宁和体质失调，而解开这个迷局的答案应当在传统中医里。

胡君在后记中写了这样两段话，我摘录于此：怎样才能抵御“慢病”的侵袭？怎样才能拥有健康的体魄？如何让焦虑躁动的心安宁下来？同很多人一样，我也经过长时间痛苦的思考和寻找。

在追随传统中医叩问健康之道的途中，我常常自问：我们的生命里需要那么多东西吗？我们的人生之路需要走得这么快吗？我们还能够像古人那样“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吗？

胡君的这两段话，记录了他从传统中医那里寻找答案的心路历程。其是对许多人的提醒，也是对当代人生活方式和心灵状态的提醒和叩问。

我们非常需要这样的提醒。

我们非常需要这样的叩问。

2023年4月16日初稿

2023年4月27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