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上了车坐下来开始安安静静地看书。路上总有人上上下下,不一会儿上来了一个,在我前座坐下来开始高声打电话,打了一会儿我就忍不住了,不单是声音大的原因,还因为他讲的不知是浙江哪里的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站起来先瞅瞅他体型,看看不是很大只,就拍拍他的肩膀,说先生你打电话可不可以不要发出声音。他被我拍肩膀打断了思维有点意外,看看我的样子没吱声,声音明显小下去了。
贰
律师这个职业是需要为客户保密的,在辩护人脑海里已经不知道储存了多少客户的秘密,有时想到他们的悲惨就忍不住默默大恸。
叁
羁押了快三年,这个案子里十多个被告人只剩下我的当事人还在完全坚持无罪辩护,其他被告人都认罪认罚了。
对于罪与恶的评判,是可以从不同维度出发的。世俗司法系统对罪与恶的评判,虽然尽量从客观证据推断出事实和主观上的犯意,但由于实践中程序不被完全遵循和反推这个司法法则天然的瑕疵,司法评判的结果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从主观世界维度看,一个人内心里对自己的评判才是最终的评判,当内心确认自己无罪时,他才可以以决绝的勇气去对抗世俗的评判,虽然这种确信的依据也许是与世俗标准不相容的。
法庭上的勇敢有很多种,坚持内心确信而拒绝认罪是一种,这一种在现实中越来越少了;还有另一种是大多数人的勇敢,就是看清了司法体系的缺陷和不足还依然违心认罪的。在审前羁押是常态的司法体系下,认罪的被告人不可耻。
肆
有个辩护人在对控方证据发表质证意见时,洋洋洒洒讲了快一小时,这些证据大概只有百分之十与他的当事人有关,而他的当事人已经选择了认罪认罚。按照我的认知,这样的意见应该在庭前会议提出来的,在正式庭审时提出来法官完全有理由不睬。
不过法官很佛系,一直没打断他,检察官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听了半小时后,终于忍不住伸手要求法官制止,但法官最终还是让他讲完了。
从被告人供述到证人证言,从书证到物证,从鉴定报告到司法审计意见,甚至到被告人的户口信息,这位律师都发出了质问,我大概算了算,控方将近一半的证据他都认为形式上有问题。
虽然口音重,有些观点因为声音小而没被听到(听到后面估计大家都不太关心他讲啥了,就知道他一直在挑证据的毛病),但我觉得他的意见提醒了我们:这个案件并没有什么特殊性,他提出来的证据形式上的问题,估计大多数刑事案件里都有,但这些案子,我们都审下来了,辩过来了。这些年的庭审到底还有多大成分的程序正义存在?尤其对于证据形式的要求。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点小毛病,但是如果一个案件里这样的毛病很多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实质上的正义?
程序正义这个理念也许太超前太先进太虚无了,虽然很多律师在用它,试图用它撬动压在被告人身上的大山,但公诉人和法官却不得不面对尴尬的司法现实,落后的司法力量,还必须要遵循司法工具化的潜规则。
伍
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愈加反复地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的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当一个原来搞报纸的被告人在法庭最后陈述时侃侃而出康德的墓志铭时,我不由想起陈凯歌电影《霸王别姬》里袁四爷在公判会上走出的那一步。被镇压了,步伐还是那么霸气。
陆
开庭那天看到家属穿了条火红的裙子,就忍不住问她为啥穿这么艳?
家属说我三年没见老徐了,这个案子被告人多,可能法院不会给家属们见面说话的机会,我穿得鲜艳一点,等囚车进出法院时我家老徐就可以方便看到我啦。
开完庭走出法院,看到老徐妻子红艳艳地站在法院机动车出入口边一群家属里,我跟小刘说你过去和她打招呼吧我不想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几辆法院的囚车拉着警笛呼啸着出了法院,老徐妻子忽然从保安旁边冲出来,跟着囚车跑了一段然后被交警拦住了。
那一分钟,她慌张而笨拙的身影就像是盛夏阳光下的一只火蝴蝶。
柒
这段时间有点迷马保国。转了几次马大师的视频给小群的朋友,朋友让我注意品味。其实他们哪里懂马保国大师的心。
马大师一生练武,然后用自己的蹶倒诠释了中华传统武术的精髓,大家只看到了表面上他的蹶倒,但其实大家真不懂马大师的初心。就像周星驰在他的喜剧电影里自己是不笑的,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喜剧演员自己不能笑。再多的神圣、伟大、高尚和英明,都可以被解构成蹶倒和哄堂大笑,蹶倒是你自己的,哄堂大笑是观众的。
马保国大师现在不单是在表演传统武术,还开始给大家讲中华传统国学,论论道德经,啥时候马大师也给大家论一下法治建设?
(2023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