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依然是风云变幻,动荡不安。投归四川督军刘存厚的地方武装韩世昌,率一千余人自川北进入紫阳南部。此人原系凤翔陕西靖国军郭坚第一路八支队班长,不甘人下,便乘关中匪乱之机率领手下进入秦岭阳平镇为匪。陕西剿匪时,韩世昌为了保存实力,便带着一帮人,又投靠川军。
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联合反蒋期间,乘陕南驻军张维玺部东调,去中原参加蒋冯阎大战,地方防务空虚之机,借势发展,率千人之众自川北一带进入紫阳南部。此时,紫阳经历了无数次外来武装袭扰,官绅民众都已成惊弓之鸟。得知韩部入紫,县长边念祖与地方士绅商议,采取“以匪治匪”策略,由县政府和地方乡绅筹款招安、供养韩部,驻扎县城维持地方治安。韩部喜得立足之地,如鱼得水,乘机在各区派驻部队镇守,名义是保境安民,实际是拥兵自重,独霸紫阳,进驻不到一月便架空了县长,一人独掌军政事务。一方面,他在各乡建立税公所,派驻税丁,肆意征缴赋税和维持费用;一方面委任地方豪强势力人物为团总,以组建地方民团抗击流匪为由,拉拢扶持小股土匪。一时间,紫阳各地冒出大大小小许多个团总。这些团总横行一方,倒霉受害的自然是穷苦百姓。出资最多的依然是茶商,多则一千少则一百,前后三天捐钱数万银洋。
有了立足之地的韩世昌,为扩大征缴赋税地盘,决定倾巢出动攻取汉中,并强征地方团练随同出征。八月攻下西乡,九月又夜袭城固。城固守军陈际春团开城出击,韩世昌不敌溃败,退守西乡。
此时,四川军阀杨森部叛军钟人杰带领人马,乘韩世昌出击汉中之机,自称“陆海空军援陕第一路司令”,率部袭占了紫阳城。赶走了县长边念祖,杀了守城头领张文举,自命部下李继森为“县长”,张本之为“城防司令”,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派出属下士兵,到每户商铺门前值守,实则要大家交钱买安宁。一时全城商贸停滞,有看破形势的商铺掌柜就壮着胆子,缴纳了银圆,生意重新开张。于是,各商户只好纷纷效仿。
韩世昌在西乡得知紫阳城被袭,立即带领部下由汉水东下,昼夜行军,收复失地,到蒿坪坝时已是黄昏。驻守蒿坪坝的钟人杰部一连守军杨连全排长带领部下正在聚赌,一枪未发即全排缴械。韩世昌命被俘的杨连全仍打钟部旗号为先锋,翻越米溪梁夜袭紫阳城。至紫阳城西,天麻麻亮,西门哨兵见是杨连全,睡眼迷离,毫无防备,就打开了城门。随着两声枪响,一时枪声大作,韩世昌后续部队便蜂拥入城。
衙署已混乱成粥,钟司令从梦中惊醒,爬起床,敞着胸,拎着枪,从县府匆匆出逃,后面跟着拎箱子的副官和两个又是背又是抱东西的士兵。
慌忙中一个士兵被绊倒,皮箱摔散,白花花的银圆撒落一地。钟司令回头看见大怒,骂了一声“混账东西!”便要去捡。这时枪声已近,副官冲上前来,一把拉起他说:“司令快跑,不然就跑不脱了!”钟司令心痛不已,只好叹息一声,跟着副官向河街逃去。
他们前脚刚走,杨连全后脚赶来。看见满地银圆,禁不住眼睛一亮,蹲下就捡,正捡得高兴,韩世昌带着队伍冲了进来。韩世昌看见杨连全,怒火顿起,拿枪顶着他的脑门说:“你个龟儿子,这时候还不忘发财!”随之枪响人倒,韩世昌又朝尸体踢了两脚:“狗日的,幸好老子早来一步,不然就让死鬼捡了便宜。”骂完,立刻安排勤务兵把地上带血的银圆收拾干净,然后带人追了出去。
完全失去抵抗力的钟部士兵都夺路狂奔下江滩,抢渡汉江,大部在沙滩上被追来的韩世昌先锋部队歼灭,落水者不计其数,极少数渡过汉江的也被地方团练捉住杀死。钟人杰在慌乱渡水中淹死于仙人洞下面的江水里。“城防司令”张本之只身逃到紫阳沟后,被种地的村民用锄头打死,县长李继森被俘获后枪杀。城头更换大王旗,衙署又换了主人。
庆功会上,军官们要司令兑现战前许下的承诺,攻下县城就给大家发赏银。钱副官接过话安抚大家:“韩司令正在筹银子,希望大家再等几天,到时一定兑现。”一个军官说:“紫阳茶商,个个殷实,那姓钟的短短几月派捐派款,捞了不少。他能派,咱们为啥不派?”韩司令笑道:“你们不懂了吧,这姓钟的假借保境安民筹集军饷,才刮完地皮,要是接着刮,油水不大,还遭人骂。咱们得了紫阳,要想长期扎下来,还须把眼光放远点。”军官献策说,紫阳南区一带,种鸦片的不少,往后这也是个来钱的买卖。韩司令夸他说:“好主意,不过这地盘刚拿到手,总得给他们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养肥了,还不是案板上的肉!”军官们一片附和说:“司令英明!”
第二年正月刚过,安康绥靖军司令张鸿远,通过对各县势力的围剿、收编和招安分化,军政得到了名义上的统一。司令部组织召开了军政会议,决定恢复生产,为军队提供后勤保障。韩世昌从安康绥靖司令部张鸿远处回来,心情一直不悦,见啥都觉得烦恼。会议期间,张司令让他看省绥靖公署发下来的通报,讲的是紫阳四乡暗种鸦片,导致茶叶年年减产,动摇了民生根本。其中涉及最多的内容是很多茶农铲除茶树,违禁种植“背篓烟”。所谓“背篓烟”,就是用背篓装土种植鸦片,每当查禁时把背篓背进树林掩藏,逃避查禁。
韩世昌身为紫阳军政首脑,对兴旺茶市交易,无疑肩负重任。张鸿远告诉他这些,不言而喻是警示他,如果搞不好,位子就坐不稳。可是据他所知,自清朝以来,紫阳历届知县,到民国的县署、县政府,在这件事上似乎都无能为力,也无所作为。反倒是有不少人,因种烟发了财,一夜暴富。想到这些,他就心不平气不顺。可是不管怎样,张司令既然有了这个意思,哪怕就是敷衍,他都得装装样子。这时候,韩司令突然想起见张鸿远时送礼一事,不知道效果如何,便招来贴身副官——他的小舅子钱友三问:“哎,你帮我想想,那天晚上张司令收礼时,他笑没笑?”
“笑了,笑了。”钱副官回忆道,“他嘴像豆角一样,翘翘的。”钱副官学了学张司令笑的样子。韩世昌舒展了一下眉头沉吟着说:“笑了就好,那晚灯光有些暗,我没看清,我总觉得他没笑,为这事我几夜没有睡好。”钱副官其实对这笑与不笑没在意,连忙安慰韩司令说:“礼都收了,姐夫还担心啥?”
“嗨,那你不懂!”韩司令摇了摇头,“他要是没笑,那就证明外县送的比咱要重,而且送在了咱的前面。送礼也有讲究,几个下官给一个上司送礼,你的礼不仅要重,而且要先送,先送,给人的印象深刻!人家送的礼重而且送在前边,你就等于白送!”
“噢。”钱副官点着头。韩司令仍有些不放心地问:“你再想想,确实看见司令笑了?”钱副官再次肯定地点头说:“没错,张司令确实笑了。”
“好,我就放心了。”韩司令靠回椅背吸了几口烟。顷刻,又扭过身问钱副官:“你在他随从那里听到啥口风没有?”
“听到一点,我在司令部门外碰见他贴身侍卫柳副官时,他说:你们韩司令不错,是个可以干大事的人!”
“他这样说了?”韩司令顿时双眼一亮,目光里透着得意。驻防紫阳以后,韩司令一直在思考今后的退路,并打探能擢升的路子,但各县都在竞争,自己虽然有枪有兵,思来想去,依然没有把握,心中不免焦急,时时都在暗暗祈祷官运,这次张司令召见,正是一个让上司赏识自己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嗯。”钱副官再次肯定。
“没有给柳副官送点东西?”
“送了,百元硬头货,还有茶和酒。”
“对,以后还要记住,凡上边来的人,对他们的副官随从一定不要怠慢,多少都要打点一下,莫小看他们。这些人能成事也能坏事,他若觉得你不错,对你有了好感,就会常在主人面前说你好,就能帮主人下定起用你的决心;若认为你孬,产生了厌恶,听说主人要起用你时,他就会说坏话,一次两次,就会把你的好事坏掉!没有听人说吗?世上没啥大事,所有的大事都是由小事累积的,有些人升官,很可能就是因为上司的老婆或身边侍从说了一句好话!”韩司令低声开导着。钱副官一听,“噢噢”地连连点头。韩司令吸两口烟后又问:“送礼花了多少?”钱副官赔着小心说:“总计一百多元。花得有点多了。”
“那倒没啥,”韩司令吐一口烟,“人生就是买卖,有舍有得,只要值得,就不要心疼。我听说天汉茶庄生意一直兴隆,出货很多,赚钱不少。
再说茶商会一直缺会长,我看郑老板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你可要想点办法,谋划成一桩买卖。”
“好的,好的。”钱友三很机灵地眨着眼睛。
韩司令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想当年,眼看清政府就像漂泊在大海中的一只破船,马上就要被辛亥革命的暴风雨掀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冒着杀头的危险,自己拉起一支队伍,先是做土匪,再是投靠川军,后又占据紫阳实行割据,投靠了张鸿远,从一个士兵做起,一路走来,逐步发展壮大。到现在,他不仅当上了紫阳绥靖司令,还赶跑了姓钟的军阀,坐上了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好不容易抢来的地盘,咋说也不能像姓钟的,只贪得无厌图享乐,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几个月就下台。哪怕就是装装样子,也要把紫阳的茶事弄出点动静。他决定把茶商都召集来,给他们训话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