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书小说

读读书小说>庄里镇天气预报 > 憨三姓(第1页)

憨三姓(第1页)

没几个人知道他姓什么,如果看他宽大的背影由近及远地消失,你对他的印象或许比看到他正面的时候更深。他叫憨三姓。名字的由来是他母亲带着年少的他两次改嫁,安稳落户在此后,进了三个姓氏的门,村里人才这样叫他的。他从小身子骨比同龄人长得更快更猛,不到十岁个头就有一米七,体重也有一百五十斤,背影宽大。村里人说这娃娃长得篇幅宽,是虎背熊腰的意思。

憨是陕北人对傻的一种解释。憨三姓小的时候饱一顿饥一顿,暖一天冷一天,感冒过多次,有一次发烧得厉害,昏迷了三天后他的脑子被烧坏了。醒来后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他被父亲执意扔到山沟里,母亲舍不得,又捡回来用拌汤把他养大。

长大后的憨三姓走路稍微有点瘸,说话有点口吃,各种反应有点慢,偶尔会在没有任何刺激的情况下仰天大笑几声。

憨三姓四十多岁的时候,与母亲住在距离小镇五里路的一条拐沟的一孔旧窑洞里。窑洞不是他家的,他的继父前年死后,他和母亲就被继父家的子女赶出来,来到这孔大概有百年的旧窑洞里住下。好心人把这孔窑洞收拾了一下,窑洞里就能生火做饭。

母亲七十多岁,腿脚不利索,基本上每天躺在炕上。憨三姓不会种庄稼,也不会出去揽工挣钱,只有靠出去乞讨为生。乞讨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失败的生活方式。乞讨的理由有多种,而每一种理由都是遭受过和正在遭受人间磨难时做出的最后一种求生选择。憨三姓的乞讨是他的身体残疾和智障造成的,他没有能力依靠技能与经验获得生存资源,唯一的方式就是乞讨,而这种乞讨是本能,也就是最低级别的求生方式。

憨三姓每天早早起来拿着一个足以盛下一斤饭的洋瓷碗,到距离他的住处有五里路的大街上的商铺去要饭。讨来的第一碗饭要趁热端回来给老母亲吃,然后自己把母亲吃剩下的吃完,就算是一顿午饭了。这里的人祖祖辈辈一日两餐,因此吃饭的意义被简单化,甚至带有应付色彩。因为这里的食物资源很匮乏,简单的食材做不出多样化的饭菜,而且这片土地的贫瘠所带来的饥饿习惯,使得能吃上好饭对于这里的人成为一种不可实现的奢望。他们甚至对外面人一日三次的吃饭次数有点不相信。一日两餐的用餐习惯,与这里的自然环境、物产收成、人情世故等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样的话,对于乞讨者来说也相对轻松一点了,憨三姓只要一天讨来两碗饭,就可以使自己与母亲平安地活下去。

讨来的饭并不是好吃的饭,有时候甚至不是热饭。母亲一辈子老胃病,吃不得冷饭,憨三姓会把讨来的冷饭烧火弄热给母亲吃。一碗土豆拌饭要从五里路外端回来,即使没凉,也不是热的了,所以吃进去胃会不舒服。憨三姓懂得母亲的心思,只要端回来的饭不太热,就要在火上烧热。土豆拌饭是小米粥里夹杂着块状的土豆一次煮熟的饭,这种饭养活了很多人。倒不是这种饭好吃,而是这里的土地只适合生长这两种农作物,别无选择的人们就只好把它们作为主食来养家糊口。

憨三姓日复一日地给母亲讨饭吃,风雨无阻,从未误过一顿饭。一次大雪纷飞,积雪有三十多厘米厚,他拿着碗冒着风雪一大早就出去了。腿脚不是很利索的憨三姓在积雪的路上磕磕绊绊地向县城走去。一路上再没有其他行人,他走过的那条路上留下的不是很规则的一串脚印,而是手印、脚印、整个身子的印子重叠着。

他来到了一家冷冷清清的小饭馆门口,这也是他无数次乞讨过的小饭馆。正在打扫门前雪的老板娘说,今天没客人,火也没生着,没饭,你到别处去吧。憨三姓继续往前走,整条大街被一场雪覆盖了往日的喧哗,过往的行人和偶尔滑倒在地的骑自行车的人,当然也包括歪歪斜斜行走的憨三姓,给这沉寂而荒凉的大街赋予一点点生机。

这条大街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饭馆,由于下雪,外出吃饭的人少了,所有的饭馆也就门开得迟。一大早出来的憨三姓已经走过了四五家饭馆,也没有讨到饭。他继续往前走。前面一家羊肉馆好像开门了,因为他闻到了羊肉香味。憨三姓尽量移动着身子加快步伐。羊肉馆今日被一个煤老板的儿子满月包饭,饭馆里有不少的人吃着羊肉饸饹。憨三姓兴奋地跨进门槛,站在一侧,等老板或者负责满月宴席的总管来打发自己。

通常情况下,总管会时刻留意进来讨饭要喜钱的乞丐,担心他们没及时吃到饭和拿到钱,会站着不走,有的乞丐甚至会大吵大闹影响大家的心情。乞丐队伍的组成和出现,在当地已成为一个受人关注的社会现象。他们大多并不是因为吃不上饭而被迫走出来讨吃,有的是由于身体和智商的不健全,有的是不按常规出牌的正常人,喜欢混迹在这个群体里热闹红火地过日子。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有时并没有被正常社会的力量所阻挡和纠正。他们显然处于社会最底层,而这个底层身份恰恰成为他们的挡箭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们的行为。比如在迎亲队伍过街时,他们就冲上去拦住婚车不让走,非要按他们的要求给了钱才放行,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可以挡住送葬的队伍要钱。而他们的这些做法虽然令人不齿,但是也没有人会强烈发声和制止,这就纵容了他们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胡闹。

而憨三姓跟他们不一样,从未加入乞丐团队,独来独往,不要钱,只要饭。这就让乞丐队伍的领头——帮主有了看法,而且多次对他打压。比如有一次,他正在一户过喜事的人家讨饭,帮主过来一脚踢飞他的碗,围观的人等着看好戏。憨三姓却没有任何反应,转身走了。当他走出这户人家的院子,便仰天大笑几声,弯腰抓起一把黄土扬了出去。好心的事主家看到后打发人给他送去一碗有红烧肉的饭。憨三姓说,我不能吃掉这碗饭,要给母亲带回去,能不能借用你的碗,明天给你送来?送饭的人说,碗也送给你。第二天天刚亮,开门出来的事主家看到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碗放在外面的窗台上。

憨三姓终于等来了总管。总管安排人给憨三姓捞了一碗羊肉饸饹,憨三姓蹲在地上不到三分钟吃完,用肥硕的手背在口上擦了一圈,然后又等总管过来捞一碗带回家给母亲吃。

憨三姓的名声要比其他乞丐好多了。他提出的要求最多就是自己吃一碗,然后给母亲带一碗。而对于过事情的人家来说,这是乞丐最低的要求,所以没有人家会不满足他。憨三姓端着一碗羊肉饸饹,踏着积雪急匆匆地往回赶。雪下得正起劲,纷纷扬扬地把天空也搞得眼花缭乱,人迅速就会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憨三姓像大雪之中的一个生动而鲜活的魂魄,雪再大,他都是移动的。他的移动如此渺小而坚定,茫茫之中所有的雪片都在相互挤压,找不到独立的一片,而憨三姓的存在,却让整个天气有了生气,有了方向。

他不便的腿脚颠簸着一碗盛有羊肉汤的饸饹,汤汁被荡出碗口,碗口结了一层冰,这碗羊肉饸饹必定要被这鬼天气冻成一块冰疙瘩。憨三姓并不懊丧,他甚至觉得这样一冻,恰恰冻住了羊肉汤,要不然自己一拐一拐地走在雪中,会把一碗汤洒完的。如果汤洒完了,母亲就吃不到这么香的羊肉饸饹了。想到这,憨三姓打了一个冷战。

终于回到了家里,他赶快把这碗羊肉饸饹倒进锅里给母亲烧热。看到母亲嚅动着嘴吃饭的样子,他就会开心地笑,有时候也会仰天大笑几声。

母亲爱唱小曲,唱的小曲都是流行了数百年的陕北民歌。

憨三姓爱听母亲唱歌。母子俩吃饱饭后,憨三姓就央求着让母亲唱。母亲唱的时候,他就坐在跟前一直盯着母亲的脸。有时候母亲唱得掉下了眼泪,他就用手背给母亲擦。擦眼泪的时候,他也会流泪,会抬起头吼出一两声低沉的声音。

民歌是源自日常生活的一种精神语言诉求,而陕北民歌的诉求主题以爱情为主。渴望爱情的人在爱情的缺失中,不分男女老少,都会深情地用民歌表达自己心里的期盼和无奈情绪。

憨三姓的老母亲深爱着已经离世的丈夫,而这种日复一日的想念只能在平常的日子里用民歌去倾诉。

人的感情埋得很深,口语表达的方式无法准确地呈现出自己内心的情感,因此土生土长的民歌表达方式一直被沿用。憨三姓的心里头也有情感,他不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就依靠母亲的歌声来替自己吟唱出来。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