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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窑(第2页)

这个谜团在村里继续发酵着,三姥爷的故事总会绕开这一个时间段继续被村里人乐此不疲地讲着。

腊月里最有意义的娱乐活动无非就是排练秧歌了。三姥爷是组织者,他将几个村子的年轻人组织在一起排练秧歌,等到春节的正月初三,带着秧歌队到周围几个村子去拜年。排练秧歌的热闹劲不仅仅来自扭秧歌的人,那些围观者也会把情绪带入这支队伍中。锣鼓家什一响,整个村子就动了起来,回响在山谷里的锣鼓声,一下子把这沉寂的千山万壑激活了。惊飞的乌鸦、喜鹊和麻雀,以及花色的野鸡从山洼的这一头飞到那一头,犹如天空和大地之间的抛物线,叽叽喳喳地升降着精灵般的身影。

秧歌队的排练场地是后湾村这几孔老窑的土院子,土院子不算很大,但是找不下更大的平地了。寒冬腊月里一群人转着圈扭着秧歌,土院子的黄尘扬起,不一会儿秧歌队的人都灰头土脸的,那些看秧歌的老人和小娃娃的头发上和肩膀上都落了一层尘土。

秧歌队最前面的那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口里含着一只反光的白铁皮哨子,他面向秧歌队不停地挥舞着两只手指挥着,腮帮子一鼓一陷地吹着口里的哨子,哨子底下的口水结成一根三厘米长的冰凌了。他倒退着带着秧歌队向前走,不料一脚没走稳摔倒了,口中的哨子掉到地上,他忙捡起来,看到那根冰凌折断,面露不悦,然后将哨子重新含在口中,鼓着腮帮子吹哨子,继续带着秧歌队排练着。大家说,哨子上的那根冰凌是他自诩有功的证据,或者是他心目中自己导演身份的象征。

三姥爷一刻也不离地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锅子看着秧歌队的排练。他让三姥姥烧开一大锅水给秧歌队喝,让三姥姥拿出一簸箕核桃散给大家吃。他说闹秧歌也是个苦力活,看似跳得红红火火,其实也要出力流汗。

正月初三已过,秧歌出台了。三姥爷带着秧歌队先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去拜年。热情大方的村里人会在院子的窗台上摆好水果糖、南瓜子、香烟等东西,等秧歌队拜完年后送给秧歌队。这样一天下来,秧歌队能收获不少东西。三姥爷便要分配这些东西,参与秧歌队的每个人都有份,能多拿一点的是家里有老人和小孩的,拿得更多的是家里无依无靠的。三姥爷自己不要,每天分发的时候,只是吃一颗糖就好了。大伙说这样不行,三姥爷为秧歌队跑前跑后也很辛苦,应该拿一份。三姥爷微笑着挥挥手说,我一把老骨头了,不稀罕这些东西。大伙心里一致想着,三姥爷年轻时在瓦窑堡开店铺时,也许早就吃够了糖果和瓜子了。

三姥爷年轻时开店铺的事儿一直是村里人疑惑的事儿。外面的人传说三姥爷开的那个店铺是地下共产党的联络点,但三姥爷从不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儿。他越是不承认,村里人越是不相信。后来三姥爷跟村里人喝酒的时候喝高了,被村里人套出了一句话。他口齿不清地说到谢子长、阎红彦在店铺后窑里的事时,好像立即就醒了,摇着头说自己刚才是瞎说,没有那样的事。

三姥爷撤了店铺回家打土窑洞时依旧身强力壮。打好土窑洞后他就开始了大半辈子平静的乡下生活。他很少去城里逛街,很少与外界有来往。他耕种着几亩自留地和几块菜园子,过着粗茶淡饭的清闲日子。他说土窑洞好住,老窑洞更好住,因为时间一长,老窑洞的墙面上就会沾上人气,人气多了就养人。

三姥爷爱窑洞,他在自己打的土窑洞里住了有四十多年,四十多年的窑洞已是老窑了。三姥爷说大地方的人都住房子,房子是用砖块垒起来的,没咱土窑洞牢靠。土窑洞是从天生的一块土疙瘩上挖出来的,没有一条缝儿,牢固;而大地方的房子是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满房子都是缝儿,肯定没咱的土窑洞好。他的个人观点造成了村里人对平房和楼房的偏见,认为这些房子容易垮塌。

三姥爷在九十四岁的一个冬日里,盘着腿坐在热炕头抽着旱烟,打了一个盹,把头低下后再没有抬起来。三姥姥以为他又坐着睡着了,就没理会。过了好一阵子,三姥姥不见三姥爷的山羊胡子有任何动静,发现不对劲,因为平日里三姥爷坐着睡觉时,山羊胡子会随着他的呼吸一动一动的。三姥姥喊了一声老汉,没有应答。她用手推了一下三姥爷,三姥爷倒在炕上,双腿蹬直,没有任何反应。

三姥爷辞世了!

三姥爷走后,老窑好像也老了很多,窑面子上的蒿草凌乱地在这个冬天飘荡着。三姥姥一个人守着老窑,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门对面山坡上三姥爷的坟头。村里人知道三姥姥一个人孤独,便会过来陪她坐坐。有人在聊天时有意无意地聊到三姥爷生前在瓦窑堡开店铺的事。三姥姥说人已经走了,这些事也可以说出来了。

三姥姥讲道,三姥爷那个时候开的店铺就是共产党的一个联络点,当时谢子长、阎红彦和郝怀仁等人经常到店铺来商量事情,三姥姥也多次给他们做饭吃。三姥姥说,他们都爱吃酸菜,她到了冬天就烩一锅子酸菜,熬一锅子干饭让他们吃。

三姥爷是个仗义之人,有时候会把积攒的鸡蛋煮上一大锅,捞到筛子里让大家吃。三姥姥讲,中央红军到了这里的时候,店铺继续开着,一个姓杜的江西人带着他的弟弟长征过来,弟弟身体非常虚弱,姓杜的红军因为要工作,顾不上带弟弟,就把弟弟安顿在三姥爷家。三姥爷和三姥姥比照顾自己的孩子都认真,不出半个月,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后生的身体就有了明显的好转,三姥姥说他脸上有了肉,人也精神了。姓杜的红军时不时过来看看弟弟,一来二往,与三姥爷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他们在某一日烧香结拜为兄弟。

在此期间,国民党多次进犯,双方你退我进、我进你退的拉锯式战斗持续了好长时间。不管面对怎样的局势,三姥爷的店铺一直发挥着地下联络点的功能。姓杜的红军曾对三姥爷说,这个点一定要保密,如果被国民党识破,宁死也不能说出红军的任何秘密。三姥爷用手拍了拍姓杜的红军的肩膀说,我就是被他们千刀万剐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店铺后面有一孔小窑洞,陕北人称后窑。偶尔会有受伤的红军被秘密送到这里来养伤。三姥姥便熬出一碗不稠不稀的小米粥来喂他们。姓杜的红军非常感激三姥爷一家人,时常过来给三姥姥家劈柴,以表感谢。

中央红军离开后,三姥爷一直带着姓杜的红军的弟弟,整整带了他五年时间。这个弟弟在战火中也长大了,后来离开三姥爷家,随着哥哥去往延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姓杜的红军在某军区任职,曾六次写信联系三姥爷,三姥爷一次也没回信。三姥姥说三姥爷这个人从不麻烦别人,尽管家里的几个孩子都需要帮助,但是他的性格让他永远也不会开口求别人。当时三姥爷每次收到姓杜的红军的来信,就会几天不说话。

三姥姥讲完三姥爷的这些事后对村里人说,这些事是我说出来的,不是你三姥爷说出来的。所以说啊,你三姥爷对得起谢子长,对得起共产党。

如今,那几孔老窑已被掩没在繁茂的草木枝叶之中。后湾村已经是一个没有人烟、被废弃了的小村庄。那些多年不见的喜鹊、乌鸦、野鸽、野兔等野生动物再次出没。这里,再现大自然那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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