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山脉: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喜马拉雅山,游龙般从远方逶迤而来。它们庞大的绵延万里的身躯,从不同方向往帕米尔汇集。林立的冰峰因它们载负,麇聚这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即被砌造成水晶的王宫。
慕士塔格———冰山之父,在高原明净的天空下,突兀成雄奇和瑰丽。昆仑山的主峰———公格尔山矗立在它的旁侧,那瘦削的苍白的身影,成为慕士塔格的陪衬。而珠穆朗玛峰,则是慕士塔格没有调教的儿子,它流浪他乡,刚刚长过自己的父亲。
在高原荒旷的谷地,汪汪的水泽边,那些铁锈色的,看去铁骨嶙峋的山峰不再惹眼。冰山是天之骄子,它的身魄是凝固的苍云,它的灵魂则是凄清的冷月。
如此突兀,峰顶平阔如原,四周如刀劈斧剁,盘亘千里使朗空显得狭窄,日月不敢逾越的冰山,这世界上只有慕士塔格。它又恰似身披银色战袍,立身天际的巨人。冰封的塔什库尔干河是它斜挎腰际的利刃,涌动如潮的雪峦,在它的脚下铺展出遥远。神奇、庄严、雄劲、诱人的远空,给它一种走下高原徜徉于大陆的冲动,而烈阳的照耀,使千里云气从它的头顶蒸腾而起,又绵延着飘去了,给南亚的海洋带去大雨。那是挟带了它和它的子孙们气魄的风暴,在孟加拉海湾,制造出无边的大泽。
天边有啸声,是慕士塔格山体的一处雪崩。弹丸一般的雪球滚动成力敌万钧的气势,如潮汐,乜斜着渺小的人类。几千年几万年过去了,它平静地看着那黄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人种,不知疲倦地在这个星球上迁徙。他们融合后的子孙,一代比一代优秀。蘑菇状的毡房,散落在砾石中,那是塔吉克族人可以移动的家。手持陶罐的少女在泉边汲水,红色的裙裾在晨风中燃烧成火焰。我们的祖先就住过这样的部落,他们掷击野兽的动作,并不比塔吉克族牧羊人更优美。但他们乐意让目光穿过时空,如鸥鸟在海浪上飞翔,让他们的思维,派生出灿烂的幻想。
慕士塔格的心脏当然是铁石,那亘古不消的冰雪,又给它披上严厉。但在地表深处,在慕士塔格的心底,依然是岩浆的炽热,而它的目光仍是温柔的,在晴空下送出很远的距离。
曾经,我凭着少年的余勇,持枪跃马在它的肩头。当我信马卡拉苏雪冈,放眼四方,我看见中亚大漠和西亚平原上,所有的生物都向我回首。我的眼界从此开阔,即使蛰居斗室,胸中也涌动着大海的波涛。而在蒙蒙雨季,我看见天空突然开朗,美丽的彩虹闪现河畔,河水一律变得清澈,一如在雪山之源。
1994年7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