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和杨医生始终守着我,直到看着我被扶上山下开上来接我的吉普车。
杨医生说去他家里看看。那么走吧。
我们买了一个西瓜,杨医生自己抱着。出了招待所到了大十字往左拐,顺街道下去,几百米开外,左边有一条回、汉、维吾尔多民族杂居的小街。正面有一个大院,那里驻扎着军区的侦察营。小伙子们整天上高下低地在营区里磨炼摔打。我们朝右拐,再顺营区外的一条小路出县城。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中间,一条小路通向一个像军营一样的大院落。乍一看,院落是那般寂寥,静悄悄的。院子中有几棵树。
“这就是边防团的家属院。”杨医生说。
“我们团的?”
“是呀,全都住的是我们团的家属。”
这就是说,这个家属院所有家庭的男人都在山上,离他们的家庭千里之遥。这个地方实际上是女人和孩子们在留守。
还没有靠近院落,就感受到飕飕的阴气,我不由得身子一冷。
走进院落,横着几排房。右边有一条路,一直通向院子深处。我们顺路往深处走。路边右首有一排房子,门里面都空洞洞的。路旁左首,隔十来米就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几个女人在水龙头旁边洗衣服。还有几个往路边的绳子上晾干菜。我们一进院子,那些女人们的眼睛就齐刷刷转过来,然后就死死地勾住你。她们当然知道,我们是从山上来的。她们的男人一年只能从山上下来一回。她们死死地盯住我们,目光再也不松开。
那种眼神里有探寻,但更多的是期待。也许我们就是他们男人那一个分队的,能给她们带来一点他们男人的消息。她们就一直用眼睛勾住我们,看着我们往院子深处走。
在这样的注目下走路,不由得让人抽一口凉气。
指导员的家在右首路边那排房子中间。杨医生熟门熟路。
“我来过一次。”杨医生说,“他家隔壁是卫生队王医生家。王医生是我老乡。”
果然,路过王医生家门口,看见正在休年假的王医生坐在门里面训斥他的两个小孩子。王医生朝我们点点头。
听见我们来了,指导员的家属赶紧从里面屋子出来。
半间屋的客厅,放着两只独凳。我和杨医生在凳子上落座。一张小木桌摆在我们旁边。指导员的家属看上去干瘦,是大骨架子。指导员是河南商丘人,年龄并不很大,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而他的妻子也是河南人,更显老相,好像比他的年龄还大。她黑黄的面孔,微微显方形的脸,端正的鼻子,脸上没有什么光泽;齐肩头发,梳得很整齐,不过已经有了白发。但是眼睛和指导员的一样善良,透出一种可以信赖的诚实。她赶紧叫孩子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过来远远地站在那里看我们。我这才想起我们太没经验了,怎么没想着给孩子买点水果糖呢。
女人说:“叫叔叔。”
女人说话时不看我们,她出出进进的,拿茶杯,倒开水,看起来有点慌乱,不知道脚手往哪里搁。
“指导员叫我来看看你们。”杨医生说着,把西瓜放在木桌上。
女人立马要去把西瓜切开。
杨医生说:“不用了。”
但已经切开了,并马上端了出来。
女人依然是慌乱,好像不那么平静。
隔壁王医生正在大声吼叫,训斥他的孩子。
杨医生说:“王医生总是这样。”
王医生我认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对人非常和气。
他见人说话就笑笑的,从不和人说一句过头话,但唯独在家里,他总是大声吼叫,大发脾气。
杨医生说:“王医生总是这样,老训斥孩子。”他们是老乡,他说:“我去看看。”
我随他到隔壁。
两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诚惶诚恐、规规矩矩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惊恐地看着他们的爸爸。
杨医生说:“算了,王医生,回来就这么几天。”
王医生这次一点也不给我们面子,仍然对着孩子大吼,不理我们。
我们又退回到指导员家里。
指导员的女人依然不平静,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招呼我们。
杨医生说:“看过你们了,我们走呀。”
女人慌忙站起来,一副想挽留的意思。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要出门了。她的嘴巴动了几次,终于说了一句:“他———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