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书小说

读读书小说>石库门拆了吗 > 后客堂的阿毛娘小说(第2页)

后客堂的阿毛娘小说(第2页)

毛家儿子不知写错了什么,捏着写好的信纸,悻悻然从她房间里退了出来。

粉碎“四人帮”后的一天,阿毛忽然回上海了,还带来了一个四川籍的媳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儿子。这是阿毛娘始料不及的。阿毛回来,只好也住在这后客堂里。阿毛娘对孙子倒是还喜欢,主动叫孙子和她一起睡床上,其实也没太多地方可睡。这么小的后客堂,是无法再搭个大床给阿毛夫妻睡的,阿毛和老婆只好打地铺。

阿毛回来,左邻右舍还是蛮高兴的,有的就问阿毛:“侬的事情算冤假错案?怎么可以回上海的?”阿毛倒随和:“不晓得,领导叫我回来,我就回来了。”阿毛平静地说,“其实我后期在那里也蛮好,配合劳改局做点管理事情,管管犯人。”

讲到这些,阿毛娘听到,就会虎着脸从后客堂走出去,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阿毛回来后靠什么生活?阿毛还是会吃苦,到郊区去贩卖一些蔬菜,他媳妇配合一起做。他媳妇人虽不高大,但很壮实,做得了这事。

有时卖不掉,晚上他们就背回来,放在桌子底下,第二天再背出去卖。

时间长了,阿毛娘整天板着脸。

有一次晚上,阿毛背回来一筐卖剩的韭菜。第二天早上,阿毛娘发脾气了:“这么臭的菜背回来,要人睡觉?熏也熏死了。”阿毛和他老婆不敢回嘴:“我也是没办法呀。”阿毛只能用那沙哑的喉咙低低答道。

阿毛心里当然不服,有时就在老邻居面前抱怨:“我也是为了生活。

这次组织上通知我回上海,一个领导问我检举人,念了个名字,问我认识这人吗。我答:我妈。他们都不信。”阿毛讲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现在还对我这样,我还是回到青海劳改局帮他们管犯人去,算了。”

说着眼里噙着泪水。邻居不作声了。

由于阿毛娘和阿毛一家的关系紧张起来,阿毛媳妇心情也不好,常常拿她儿子出气,打起来像打贼一样狠。小孩子哭喊着,求饶着,左邻右舍听了都“喇心”,出来劝阻。

好在里委支部书记楼大姐为她出面,大家也很同情阿毛终于回上海生活了,再加上三代四人同住在后客堂,已成住房困难户,在楼大姐的直接干预下,房管所把阿毛一家拨出来,在不远的弄堂里分配了一间小前楼给他们。他们欢天喜地。只有阿毛娘心里有点烦躁,她并不嫉妒阿毛有个新窝是前楼,比她好得多,倒是觉得没给国家做什么贡献,反给政府带来太大的负担。里弄里还安排阿毛媳妇扫大街,增加点收入,白天也不误他们做生意。凌晨五点钟左右,弄堂里就能听到有人扫马路的声音。

据说阿毛回来的初期,里弄里也有传出阿毛娘要入党的消息。过去,阿毛娘因儿子是劳改犯,她难以入党,现在他回来,应该没有障碍了。但传了一段时间,有些多嘴的人似乎质疑,阿毛那事是否算冤假错案?如果是的话,那阿毛娘变成冤假错案的制造者了。但改革开放后,入党已不太讲家庭成分了,更讲求“重在表现”,要大力发展在改革开放第一线表现突出的年轻人了。不知什么原因,阿毛娘的入党传言又烟消云散了。

阿毛娘在住房上是松了口气,又恢复到单人住在后客堂了,也不会有人在她面前问阿毛去青海和回上海的原因了。阿毛娘的孙子倒是常来玩,阿毛娘总给他点吃的,还算喜欢。阿毛也可能叫儿子来看她,缓解母子关系。阿毛也常拿点卖剩的菜给他妈。阿毛娘也不谢,常拿点零食让阿毛带给他儿子。阿毛的媳妇有时也来看阿毛娘,但只是站在门口叫叫,或讲几句话。阿毛娘也不主动叫她进去,她在外面讲讲话就走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街道周围建起了不少高楼,她们也不知道住进去的是哪种人。老式石库门里的阿毛娘们只能看看而已,和她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们也没想过从石库门里搬进高楼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库门里的小孩都长大了,有的成家走了,这里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后厢房毛家的儿子在单位里做了什么领导,分了房子,连他父母也带走了。毛家搬走后,他们单位不知将后厢房分给谁,但一直也空关着,大概嫌弃这房子没煤卫设施,太差。隔壁周家的孩子都成家搬走了,有的还是区教育局长。周家父母也辞世了,前厢房和前客堂就空着了,他们的子女很少来看看。后厢房的毛家刚搬走后,曾叫阿毛娘去玩,阿毛娘仅去了一次,再也不想去了。那里的新工房畅亮,又宽舒,看看自己的后客堂,像自己退休在社会的地位一样,但阿毛娘觉得正常,退休了,又不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拿着退休金,还寄托给你改善住房,别想。

楼上前楼的子女到澳大利亚淘金去了,父母也去澳大利亚居住了。

石库门里的老人逐渐走了,楼上仅剩下一两个没有成家的男人,有的也渐退休,没条件改善住房。阿毛娘觉得石库门里逐渐冷清了。清晨,没有人走楼梯赶着去上班,没有人再生炉子,将烟通过她的纸糊墙顶和薄门板灌进她的后客堂,熏着她。弄堂里的人家也搬走不少,来找阿毛娘的人越来越少了。她时时感到冷清,有时还有点窒息,真感不习惯。家里是放不下电视机的,只是有个手提的收音机伴着她,听听新闻和戏曲。

她毕竟也老了,七八十岁的人了。但她还是常常参加居委干部召开的会议,反正在家,周围也冷清,没人说话,到这里来还能够听到一些国家大事。有几回,她兴奋过,上面制订的规划,她们这片地区要做旅游开发地了。她们会动迁,住进好的房子了。她忽然想起,在退休时,电焊小组的小王送给过她一把电石枪留做纪念,说是以后家里煤气点火时,不用划火柴,打一枪就够了。“家里用煤球炉,这东西没用。”阿毛娘虽然这样说,但仍收下了这把电石枪。不知是碍于同事的面子,还是确实隐寄希望,阿毛娘用报纸将它包好,放在大橱的抽屉里。那天她还拿出来摁了一下,“啪嗒”一下,还有点火星。但动迁的事,每次都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下文来。

后来传达,国家还缺资金,没钱来开发她们那片地区,暂缓了。有的房地产开发商也来看过,算下来,不感兴趣,搁浅了。再后来她所在的区也给其他区并掉了,规划是规划,轮不到它变化,阿毛娘就感到更没希望了。这时她发现自己已激动不起,一激动,常常心跳得难受。医生说她有冠心病,还蛮严重,不能太累,不能太激动。反正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事了,她安稳地过着日子,在后客堂里稳稳地听着收音机,也自在。

一次隔壁2号里的小弟娘问她,房间里有几个户口?当然是阿毛娘一人,还有谁?小弟娘就建议她把孙子的户口迁过来,百年后这房子的户主就是她孙子了。小弟娘还提醒她,石库门房子住户拿的都是房管所发的白卡,不是所有权房,而是永久租赁房,可以卖掉,但不能做遗产传给儿子。如果老人走了,户口本里没其他人,那房管所要将房间收回去的。

阿毛娘连忙回绝小弟娘,里弄里已经给阿毛分过房子了,不能再占国家便宜的,否则她心里讲不过去。阿毛娘虽然不是党员,但这种是非观念还是有的,小弟娘只好勿作声了。

今天晚上她有点激动,她又含了几粒麝香保心丸,环视了一遍这个太熟悉的后客堂,慢慢躺下睡了。她还记得,今晚会上,街道领导讲,再等一个月时间,再和大家商量。

一个月很快过去,阿毛娘又接到通知要开会了。吃了晚饭,她早早地离家,缓缓向会场走去。会场外已贴出“动迁办公室”的字样。走进会场,她大吃一惊,会场内四周都贴满了表格,说是这次动迁的人家,按照门牌号、每户人家都写在上面了。

真的要动迁了?阿毛娘心跳有点加快。这次动迁的户数真不少,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她们那幢房的号码。她戴上老花眼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来这次是真的了。”阿毛娘喃喃自语。

街道书记来给大家讲话,讲了党的政策,介绍了小区规划,接下来动迁组会到各家各户核对人头,数清砖头(住房面积),落实动迁政策。

要货币化的可以,要动迁房的也可以……阿毛娘坐在座位上,总是扭头去看贴着她名字的那张纸,书记在讲什么,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书记叫到她,她才缓过神来。书记要她讲讲对动迁的态度。她哪想到要发言,真的有点紧张,第一次脸红,这么大年纪还会紧张啊!阿毛娘只是喃喃说:“国家发展真快,我们真的要动迁了。我服从动迁组安排。”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