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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2页)

“何处长找过张书记两次,怕你交不起承包费,再卷了启动资金跑路,提议应该马上解除承包关系,被张书记镇住了。”

“别的人再没有找麻烦?”

“语文教研组组长陈老师找学校要人,说你带的课,不能总找人代理,应该向教育局再要人!”

“要了没?”

“能那么好要?教育局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拔掉一个才能放一个!”

李蓉生听到这一句话,心里一阵悸动,感到阵阵悲凉袭来。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的学校,顿时沉浸在那些令人血脉偾张和热烈憧憬的往事里。他喜欢和教研组的老师们讨论教育的意义,探讨教学中与众不同的教学方法;他喜欢当班主任,带领同学们努力学习,争考年级第一;也喜欢带领他们到兴庆宫公园或者翠华山里的翠华湖去游玩,享受一年两个假期的快乐。他一点也不讨厌批改作业和预备教案,非常愉快地欣赏那些令人发笑的病句,并且得意地在旁边写出正确的答案,来证明老师存在的价值。他总是惋惜讲课的四十五分钟那么易于消失,就连有些呛人的粉笔末儿也让他回味无穷。特别是学生们热烈的注视和学校领导的欣赏,总给他一种幸福的享受,也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是这一切瞬间都发生了改变,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一切都正在迅速消失,消失到遥远的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张书记说,你现在要回去,还正是时候。暑假马上要结束,新学年又要开始了。”

“不!我不打算回去了!”李蓉生从悲凉的心境中走出来,清楚而明确地说。

“不打算回去你想干啥,不要学校的公职咧?”一个生气的声音闯进来。

进来的是李蓉生的妻子张玉贤。显然她什么都听到了。她怒气冲冲,两眼喷着火大声地说:

“咱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端上公家的铁饭碗,随随便便说撂就撂咧?”

她只顾着生气,进门都没向李主任打招呼,倒让李德茂先找她说话。李德茂笑着劝道:

“玉贤说得对。这是大事,你可要慎重对待!再说,临来张书记还特意讲:你要回去了,或者还干教学,或者搞行政。要搞行政,到教育处熟悉熟悉,文处长年事已高快要退休了,到时候接替他的工作也行。”李德茂说得很恳切。

“不!越是这样我越没脸回去!请你转告张书记,我李蓉生不混出点名堂来,绝不回去!”李蓉生反倒下定了决心,更坚决地说。

“你要不回学校去,我就不跟你过咧!”

“我回学校去,账谁来还?信用社的贷款签的可是你的名字!”

“我不怕!还不起账,要坐牢我去坐!”

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改变丈夫的意志。李德茂主任看看实在劝不转,只好打算回学校去。李蓉生却叫住他说:“我这儿先把启动资金五千元退还给学校,一年的承包费四千元到期后,我也会送过去!”

随后,他让张玉贤开了一张五千元转账支票交给李德茂,并把他送到雁鸣大道的公交车上。

李德茂离开的时候,母亲走出屋来,站在廊檐下礼貌地送别。她好像听到点什么,但没有说一句话,之后也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

只是张玉贤好几天都不理李蓉生,第一天甚至不给他做饭吃。她当然有理由生气,夫妻是一条船上的人,其利害说得更明白些,那简直就是一体两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起在村办砖瓦厂干活那阵,虽然也有累得天昏地黑的时候,但别人喊一声“大学生夫人”,心里一高兴苦累就全都没了。哪怕别人嘲笑她:别高兴早了,小心变成“瓜瓜牛(蜗牛)白受苦”的秦香莲。她也仍然感到很有面子,无比荣耀,并立马还给一句:咱不怕!你想当,这一辈子还当不上呢!当然,这不只是面子问题,就说盖房吧,光靠自己黑水汗流地在砖瓦厂挣钱,猴年马月才能盖起这房?人家一个月领的工资顶咱小半年;旱涝保收不说,隔两年再涨一回,这多可靠的事!放着大树不靠,偏要瞎折腾。

开商店开赔了,做自动伞卖不出去,这些事要让村里人知道,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她越想越生气,所以在第一天连饭都不做给他吃了。

人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蓉生丢了学校公职这事,竟然传到田家湾,让张玉贤的娘家人都知道了。“过会”那是每年娘家人聚会的头等盛事,姑爷是一定要去赴会的。张玉贤一进门先被父母“关心”,然后再被姊妹们“围攻”,自是懊恼万分。李蓉生更不好过,自己独自坐在门后的条凳上,儿子继周的姨伯便好心凑近来坐了,关心地问这问那。

“听说你把学校的商店承包咧?”

“嗯。”

“包赔咧?”

“嗯。”

“听说学校要你回,你不回?”

“嗯。”

“瓜咧,事可不敢做!学校的公职那是金饭碗,到啥时候它都打烂不了。捧着它咱就能吃一辈子的轻松饭,咱一家人也都跟着吃一辈子轻松饭。

咱现在捧着金饭碗不好好爱惜,却撇了它去拾木饭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嘛!”

他姨伯毫不客气地教训着挑担(有的地方称连襟),并且现身说法地贴到他耳边说:

“你知道,我在学校只是个小学民办教师,就这我也舍不得撂。我虽是个民办教师,学校可是公办的,只要沾着‘公’字它就瞎不了!谁见过公检法不办咧?谁见过党政军的机关关门咧?只要沾着个‘事(事业单位)’字,它就没事!只要你不放手,你就没事!”

他姨伯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一篇的大道理,目的是关心挑担,爱护挑担,可是李蓉生如听天书,木然不动。他姨伯就走开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李蓉生身边,极严肃地说:

“生意不好做,工厂不好开,万元户不好当!你听说过这事没有?木塔堡离咱这儿也不远,有个人在信用社贷了十万元一笔巨款,想吃个大馍,结果一头栽进去赔个精光。他害怕连累家人,也不知从哪里搞了个手榴弹,放到交裆把自己炸了个粉碎!你看惨不惨?要把这作成一篇文章,真可称之为吃大馍者戒也!”

他姨伯跟李蓉生一样,都是教语文的。虽说教的是小学语文,可到底还是教语文的。为了加强说服效果,最后一句竟转起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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