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因为厂里老没事干,才出来瞎转悠的。”
“前几次你来,就说厂里停摆着,现在还停着?”
“可不还停着,都大半年了,比你这儿还严重。”
“嗨,看来开工厂也有开工厂的苦恼啊!像咱这靠揽活吃饭的,一断顿儿,马上就干瞪眼!”
“这我都看到了,这种矛盾也不光是咱一家,凡是依赖揽零活干的,干得好的人脉有力人缘广泛的,还可以维持简单的再生产;干得不好的又人脉有限的,都是在生存线上挣扎,搞不好的还会关门!”
李蓉生心头一震,可以说办工厂也会遇到关门的事,他还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自办厂以来,一心想的是怎样克服困难把厂办起来,一直奔着办起工厂就能盈利赚钱去努力的。这边刚把工厂的台子搭起来,马上又要去想工厂办不下去会垮台关门的事,他真的从来还没想过。听齐欣盛这么一说,他的心情顿时有些沉重起来,他不免有些忧郁地问:“那照你说,揽活干的厂子后来都只能是一个关门?”
“那倒不一定。”
“你认为出路在哪儿?”
“凡是开工厂的,要想不断往前发展,甚至还想做大,它必须要有自己的产品!如果能有当家产品,又是别人所没有的独一份,那它的前途将是无限量的!说到底,一个工厂要想发展,还真得有自己的产品,甚至这是最起码的要求!”齐欣盛两眼闪出向往的光,鼓舞人心地说。
“这?”李蓉生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眼前却十分茫然,他情不自禁地问道,“这产品到哪儿去找呢?”
“我知道一个人手里有产品!”
“这个人是谁?”
“我们厂的工程师,名叫朱伺先!”
“他有啥产品?”
“他的研究方向是管道柔性化!”
“啥叫管道柔性化?”
这可是李蓉生从未听说过的词儿,他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精力,高度用心地听齐欣盛对他展开的深入浅出的科普宣传。齐欣盛还真是一个优秀讲解员,他选择了李蓉生身边的例子,循循善诱地说:“你不是干过好多法兰盘吗?法兰盘焊接在管子的两端,然后用螺栓把两个法兰盘紧固连接,许多节管子连在一起,就组成了一条条管道。这种刚性连接的管道不能拐弯,受热会膨胀变形,就像蟒蛇过路一样;或者遇冷收缩,达到极限又会把管道拉断,造成严重的破坏。解决消除这种刚性管道不能适应热胀冷缩的问题,就是致力于管道柔性化!”
“哦,热胀冷缩,你这一说我听明白了一些。这与他的产品有多大关系呢?”
“他研究的产品就能代替法兰盘,就能解决管道的热胀冷缩问题。他给产品起的名字就叫‘柔性管接头’!你想想,全国哪个行业用不到管道?一条管道上要用多少个管接头?这产品要是推广应用起来,对国家的贡献要多大呀?咱不往大里说,咱往小里说,要是谁家有这样一个产品,就光给本地区供货,那也是不得了的事啊!”
李蓉生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齐欣盛,如听天书一般云里雾里,又似喝美酒一样如痴如醉。虽然柔性管接头是什么东西,他连见也没见过,甚至也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柔性管接头对他来说很重要,是关系到他的工厂能否走出眼前困局的关键,是他今后工作应该重点用力的方向。齐欣盛的一席话,就像推开了他眼前的窗户,一片灿烂的阳光投射了进来,障眼的迷雾瞬间散去,一切变得豁然开朗。近些日子前路茫然的焦虑顿时消失,他的情绪被兴奋点燃,正想进一步询问柔性管接头与工程师朱伺先的情况,却突然冒出来另一个问题:“既然这个产品这么好,朱工程师人又在你们新城管件阀门制造厂,为啥你们单位还停摆大半年,找不到活儿干呢?”
“要问这话,就一言难尽了!”
齐欣盛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半天没说话。显然,有些话在他心头已经憋了很久了。可以说他也是有许多郁闷与失望沉积于胸,一直没有找到发泄的窗口,或者说他本来也不打算要发泄出来,谁愿意家丑外扬呢?
终归是自己的母厂啊。李蓉生一看,触摸到人家的柔软处了,就不好再说什么,本想就此打住,不料,齐欣盛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己抖落了起来:“我们单位是一家集体性质的街道工厂,是由几个街道小厂合并起来的。
本身底子薄,领导班子素质低,工厂人心涣散,这些年基本是靠贷款过日子。
我们单位原来一直主要生产管件阀门,由于产品老化工艺陈旧,市场没有销路,一旦失去贷款支持,厂里就连工资都发不出去。朱工因为他爱人的关系,才由兰州调回西都。朱工来我们厂也就三两年,他的产品都要先做实验,才能向客户推介。做实验是要花钱的,花了钱也不能保证马上就能赚回来钱;再加上单位本身就缺钱,工人拿不到工资谁还有心干活儿?更为严重的是,领导班子观点不统一,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处于四分五裂状态,很多时候都是议而不决。他的方案得不到通过,英雄无用武之地,他能有啥办法?”
李蓉生听明白了,很是高兴,认为这是上天留给自己进阶的好机会。他兴奋地说:
“那好呀,赶快请朱工到咱厂来。你不是他的技术员吗?你俩一起来!
我保证全力支持他!”
李蓉生急不可待的样子,竟把齐欣盛逗笑了。他抿了一口茶,舔了舔稍显宽厚的嘴唇,却劝道:
“请朱工是可以的,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啥事情都要讲个火候!”
“为啥?”
“朱工这人与平常人不一样,他为人比较内向,不爱与人交朋友,总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或者家里,不停地抽烟,一心一意地钻研他的系列产品。他为人也比较固执,不是他主动要做的事,十头牛也改变不了。他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他手里掌握的技术资料,轻易不让人看,即便我是他的助手,整理图纸的事都不让我做。这样的人,你轻易能请得来?”
“那你试一试嘛,还没有请,怎么就知道请不来呢?请你转告朱工,就说我李蓉生是真心诚意请他出山,只要他愿意,这个厂长由他来当,我心甘情愿给他拉下手!”李蓉生几乎是央求地对齐欣盛说。
“好吧,我先试一试!”盛情难却,齐欣盛只好先应允下来。
李蓉生送走齐欣盛后,心心念念都在这件事上。他一天数次站到厂大门口远望,看着那由北往南开来的一趟趟大大小小的公交车。最让他开心的是,齐欣盛能领着朱工一块高兴地走来,那个场面要是出现,他一定会飞奔前去迎接,甚至说出感激涕零的话来。三天后,齐欣盛是来了,他舔了舔稍显宽厚的嘴唇,很是沮丧地说:
“朱工不肯来!连他那个十六七岁的儿子都嘲笑你:简直是胡传魁的队伍嘛,六七个人来四五部车床就想请我爸,门儿都没有!”
“朱工本人怎么说?”李蓉生还不死心,继续问道。
“朱工说,他已经上过一次集体性质企业的当,绝不会让同样的石头绊倒两次!”
李蓉生听完,久久不语,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真应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