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再度请旨进宫。
一场大雪,景阳宫片瓦琉璃尽染霜色,满地雪白。
景阳宫的宫人不多,因主人要和亲都忙着找新的主子,谁也不愿去往西北蛮荒之地,与残暴成性的柔然人为伍。
院中的雪无人打扫,商离踩着一地积雪而入,高非发未束,只披了一件斗篷坐在窗边。
没人通传,高非懒懒地回眸,笑容并不热情,“小九,你来了,随便坐。我这宫里没什么禁忌,以前没有,如今就更没有了,横竖没人在意。”
“谁说没人在意?”沈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传本宫的旨意,景阳宫的宫人午时前没有回来,一律杖责二十。”
高非这才起身相迎,“皇嫂来了,我这还未梳妆,有失体统,还望皇嫂见谅。”
商离与沈瑜见礼,沈瑜扶她起身,挥退身后的宫人,“不用那些虚礼。小九也在,咱们三人许久没有聚了。原想着等小九回来,要痛快地喝上三天三夜。如今小九回来,二娘却要走了。”
高非关了殿门,“这有何难?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都在。那就大醉一场,三年未见,往后再见不知是何时。就当是饯行吧!”
商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酒呢?菜呢?这景阳宫也太寒酸了,公主摆宴,宫人却没有。”
高非冷哼,“酒要自己去后殿搬。”
沈瑜打开被高非关上的殿门,对外面等候的宫人吩咐两句。
半个时辰后,两盘热菜、两盘冷菜被送到景阳宫,都是高非和商离往日喜欢的菜色。
“猪耳朵下酒,二娘的最爱。”沈瑜把菜放在高非面前,“往后离开洛阳,想吃不易,今日多吃一些。”
高非抬眸,“小五,你总是一板一眼的,即便是既成事实,你也没有必要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我懂,我要远离故土。能吃就多吃点,以后就没了。”
商离给她倒上酒,“小五说得没有错,人要面对现实。你自己做的决定,怨小五做什么?不对,太子妃,你坐。”
沈瑜褪了外袍,端起酒,“我成亲之时,你不在,你该自罚三杯。还有二娘,我成亲时,你闹了许久。也该罚酒才是。”
高非低眉顺目,默默地喝了三杯,“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闹。可我是为你不值,你明明可以等商六回来,却为何要答应嫁给高崇?你不是贪慕虚荣,那又是为何!你们沈家如今坐大,已越过开国四大世家,都是你的功劳。”
商离也喝了三杯,她喝酒向来豪爽,“高非你不能怪五娘,她又不是你。她与六兄青梅竹马,并无婚约在身,她想嫁谁便能嫁谁。她为何非要等商小六,商小六走时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她嫁给谁都可以,这是她的选择。就算没有沈家,还会有别的世家迎合太子与萧寅,一样可以权倾朝野。这朝中之事,此消彼长,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
沈瑜举杯,眸中含泪,唇边却噙着笑,“世家女子,婚姻不由自己,不比公主,不想嫁可以烧了韩家的佛堂,向心悦之人当众表白,遭拒后还能远走他乡,留下其他人各自尴尬。我也比不了小九,能出走洛阳,在边关塞外恣意过活。我生于沈家,才有我今日的一切,父兄叔伯要我做什么,我只能照做。没有沈家,又如何能有我沈瑜。可没有大齐,又何来公主?虽说平定边关,兵不血刃,可保黎民苍生,但是二娘,和亲柔然你本不必去,太子和萧寅处心积虑想把你送走,你又何必逞这一时之气呢?”
高非把三个酒杯倒满,“我在信都时,曾亲眼见过三十二具尸体,那只是在边关失去生命的将士当中的一小部分,而这些人并非在册的将士,而是派往平城的细作。这些人甚至不配拥有姓名,也得不到牺牲将士应有的抚恤。他们死得悄无声息,很快就会被人遗忘。那时候,我便跟自己说,若是有一日大齐需要我,我绝对不会推诿。与其与定国公府联姻,助定之拿回定国公的爵位,一生与他相对无言,还不如去和亲。同样是相对无言,但我能用公主这个身份,为西北边塞的百姓换取长久的和平。没有大齐,何来公主。五娘,你说得没有错。我不该怨你,也不该说那些话,你我都有不能放下的责任。来,干了这杯酒,往日种种,都莫要再提。”
商离举起酒杯,却没有饮下,“二娘,若是何安仁同意尚公主,你还会坚持去柔然和亲吗?只因你爱而不得,你才会弃家舍国而去。为了大义,你身为大齐的公主确实是做到了。但是,你只是一名女娘,你应该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茫茫西北荒漠,人生地不熟,你若是受了委屈,该如何是好,你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无论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逃避你不想要的郎婿,你都有权利找一个你想要的郎婿,留在洛阳,继续当你风光无限的大齐公主。我们的人生虽然没有太多的选择,但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二。你还是太冲动,韩定之没有拿到爵位,何安仁因此而备受非议,而你不得不远走他乡,谁也没有因此而得利。你说,你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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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非沉默了,长久地望着商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三年未见,九娘你变了,你居然会权衡利弊了!”高非苦笑,“可我依然还是那个只会胡闹的大齐公主。”
商离叹气,“当你经历过生死,你就会明白,有些事你必须去权衡,有些人你必须去守护,不是因为他们对你有利用价值,而是因为这些人对你而言至关重要,你愿舍弃生命和自由去守护。”
高非与沈瑜对视一眼,同时露出艰涩的笑意。
“小九,你可知道,为何你屡次议亲都失败,而且都在交换庚帖上出了问题。”沈瑜起身,走到门边张望,确认门外没有人偷听张望,这才放心往下说,“你向来认为都是意外,除了与太子议亲那次,你想人为制造天象。可那次有人比你更快,却不是之前的人。”
高非频频点头,“聪明如你,应该也能想明白,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而已。我说服父皇循六礼,也是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你与何安仁的婚事,现下因为我而不能声张,可六礼还是要过的。你可想过,是否还会出意外呢?”
商离愣了,很显然她并不知道,可高非和沈瑜稍加点拨,她当即明白过来。一次是意外,不可能次次都是意外。
“我不想夺你所爱,但你也不该耽误别人。”高非语气严厉,“你与韩定之本就是两情相悦,如今我要走了,你们也该坦诚相对,共渡难关。诚然,汝阳姑大母与豫章姑大母不同意你二人的亲事,但毫无作为不是你二人的行事。”
商离却摇头苦笑,“你当只有大母与汝阳公主不同意吗?若是我要与韩定之议亲,只怕定国公府都要被烧了。你也说了,有样学样,太庙之事是谁学的,你可知道?太庙都有人敢烧,区区一个定国公府,不足为惧。”
沈瑜长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九刚回来,二娘要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洛阳城,只要你们还回来,我就必定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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