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与杨宁与闲话家常,骤然发现有人立在门外,目光灼热。回眸望去,竟是不告而别,一走半年有余的少年。他变了,变脏了,袍裾处沾了泥泞,他却浑然不觉。若是换作往日,在进门前,他没有沐浴,也会先更衣。
“你来了。”语气如常,似是昨日才见。
韩凛的嗓音低沉,“刚到。阿母,孩儿本该去接您,但上阳军务颇多,只得这三日假。来一日,去一日,只能待上一日。”
杨宁与起身,走向韩凛,“还不到一年,你变了许久,看着更沉稳了,但你还是少年,该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你虽有重任在肩,但也不必拘着自己。该玩乐的,就该玩乐。”
韩凛垂眸,“如今身在漠北,孩儿不敢有半点松懈。望着幽州城一片焦土,只盼能收回失地,解救黎民于水火。这本就是孩儿的责任。”
杨宁与无奈,“你这般性子随我,以为自己无所不为。但日后你会明白,人不过天地一沙鸥,过了就是过了,天地还是那片天地。但愿来日你冠礼之时,我们还能在洛阳相见。”
杨宁与还是那个杨宁与,冷情薄性,见面总是说着决别的话。
“我去厨下看看还有什么吃食。”商离起身走了出去。
她从慈幼院挑的六名女娘只留了两人在身边,其他人都遵照个人的意愿,有的去了龙城,有的去了洛阳,为她打探消息的同时,也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慈幼院其他的女娘也是一样,二人结伴派往各地,由商离统一为其择定营生,给予本金。但实质上是为商离打探消息。
是以,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她也开始学习下厨,虽然不好吃,但勉强能果腹。
商离找了许久,只剩三个麦饼,给韩凛拿过去,韩凛接过就开吃,看得商离目瞪口呆。
“你,没洗手!”
韩凛不以为意,“无妨,掉地上的我都能吃。”
杨宁与已经睡下,韩凛在院中坐着,商离只能跟着,“上阳战事频繁,阿兄万事要谨慎。从母总是说着再也不见的话,但心中还是会担心。其实也是怕再也不见,连道别都没有。”
韩凛又拿起另一个麦饼,“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商离见杨宁与屋中的灯已熄,脸上凝了一层霜色,“你用慕容部的人头才成就你的战功,当真是好谋算。这就是你与韩充的交换条件?”
韩凛专心吃饼,应了一声,“他想要尽除征北军,带领慕容部南下,自然需要更高阶的将领才能与他里应外合。扶植我上位,对他来说最为合适且稳妥。”
“他为何会信你?仅凭书信往来,他就给你送人头,不合适吧。”
“我告诉他,我心悦之人是你,但因为他的过失,我要尚公主以重振韩氏,这让我十分难受。他不想走的路,却要我走,这是不公平的。”韩凛吃完三个麦饼,拍去手上的残屑,“那次你命悬一线,我几乎想放弃所有的努力,与你一同回到洛阳。什么定国公府的爵位,什么家门的荣光,什么家国天下,我都可以放下。那么,与韩充虚以委蛇,并不算委屈,总好过看着你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命在旦夕,要好许多。是以,那一天我没等你醒来便走了,我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不能再假装自己无所不能。”
“我不能说你不该如此,但如此急功近利,你可曾想过后果?韩充又岂能那般容易糊弄的。”商离气极,“你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一步步稳扎稳打,你应该是少年将军,成就功业。”
“然后呢?回到洛阳,尚公主入朝堂,袭定国公爵位。再然后呢?”韩凛的声音压着一股无奈,“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我要这些有何用!”
于是,他断然离开,没有多待一秒,没有多留一刻,甚至连她是否平安也没有确认。因为他深知,陆疆一定会尽全力救她。他不得不承认,他与韩充有着一样的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