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期的招待所比赵长天想象的更加简陋,狭长的走廊一派昏暗,连门窗都是那种最古老的款式。好在干净整洁,光秃秃的墙壁上一尘不染,水泥地面上连个烟头都看不见。赵长天和程潇跟在周月茹身后走了一会,周月茹停住脚步,转身指了指位于墙角的一个房间,说道。“小秦啊,你打开这个房间的门。”一名接待员取来一大把钥匙,一路叮叮当当的拎着走了过来。挑出其中一支,拧开房门。十五、六平方米的标准房间呈现在眼前,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将白色床单和木质地板照出一种朴实简约的美感。赵长天特地注意了一下有没有配备独立卫生间,所幸是有的,只不过卫生间狭窄逼恻,而且还是蹲厕。说实话,他在看到房内的景象时是有些失望的。毕竟住在这种毫无情调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出游的感觉。程潇快步走到暖气边,将手贴在了上面,回头莞尔一笑,道:“长天哥,你瞧瞧,多好呀。连暖气都热着呐!”赵长天微笑着点点头,自己真跟程潇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一个热暖气直接就把她给打发了!周月茹对那两个接待员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们怠慢了赵长天。快要回去的时候,告诉赵长天:“改稿子的事情你不必操之过急,改出来之后,自己认为满意了,先把稿子送过去让我看一遍。”“一遍不行就继续再改,你不必不好意思,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再炙手可热的作家也会经常出现的。”赵长天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支程潇当初送给她的‘英雄’钢笔,笑道。“放心吧周姐,坚决不辱使命!”送周月茹离开之后,赵长天跟程潇一人躺在一张床上休息。这一路上的颠簸,直到这一刻才仿佛正式画上了句号。“程潇妹妹,从咱们老家一路坐火车到北京,我一直都想问你来着。”躺了一会,赵长天回头向程潇看去。只见程潇半眯着眼睛,瞧着天花板,柔声道:“想问我啥玩意儿呀?”程潇的东北口音极其浓重,按理说有时候说话会给人一种挺“冲”的感觉。但实际上因为她的声音娇柔悦耳,她的口音跟她的声音完全形成鲜明对比,听上去反倒是显得拥有别样的似水般柔情。“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让你不舒服了么?”早晨在公交车里的时候赵长天就想要这样问问她了,现在觉得时机合适,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她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腼腆的一笑,摇了摇头,背过身去。赵长天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点急了,说道。“我想是有,其实你应该告诉我的,不然日久天长的,一定会出问题。”程潇立马娇羞的说道:“长天哥,什么都没有,你别多想。”赵长天大吃一惊,问道:“真的没有吗?不应该啊……”程潇作为正儿八经的“60”后,她在感情方面是相当矜持和保守的。赵长天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她又如何能婉转的表示,自己自从跟他相处以来,自己身不由己的一步步走向堕落呢?直到在来到北京的前一天夜里,自己还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干了那种事。自己实在是堕落得厉害啊!但最可怕的就在这里。一方面认定自己误入歧途,步入了堕落的深渊。可面对赵长天那清澈的眼神以及健壮的体魄时,却又无法抑制地想要尝试那种容易让自己彻底万劫不复的美妙感受。赵长天正想要问个明白,然而在关键时刻,程潇却睡着了。“哎,你……”赵长天听着程潇的轻鼾声,瞬间万念俱灰,望着程潇那美丽的背影,怔怔发呆。小心翼翼的打开手提箱,掏出小说稿纸,放在阳光下,聚精凝神的瞧着每一个字。全神贯注的回忆周月茹在办公室里对他说的那句话:结尾有点灰暗,你应该也知道,在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是不可能有这种灰暗的事情出现的。《摸金笔记》这部小说作为冒险类的盗墓史诗巨著,除了丰满的人物塑造,很多情节都洋溢着逼近于病态的灰暗之美。通篇充斥着各种悬念,在无数悬念的剧烈起伏之下,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场惊心动魄,每一次死里逃生,最终都如是大浪淘沙一般。所有的冲突以及矛盾全部都一路向下发展,营造出华丽的荒凉与破败。赵长天之所以一直认为它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史诗级巨著,其实史诗就史诗在这里。现在的问题其实也并不棘手,无非就是在这篇小说的最后,将笔锋一转,让故事里的主人公们全部逐步走向光明。例如胡八一的爷爷胡国华这个人物。他在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拜阴阳眼孙国辅为师,成为了算命先生,结局的时候他就在家乡的县城坐馆算卦。算卦既非偷鸡摸狗,本来是构不成什么问题的,但错就错在他只为牟利而算卦。周月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是不可能有这种灰暗的事情出现的。那就让胡国华在尝遍了人生百味之后,以学习雷锋的积极向上的正能量精神,为红尘中的迷路人指点迷津就可以。好人好事嘛,谁还没个走背运的时候了,学习雷锋助人为乐还不会么?赵长天这么想着,嘴角逐渐上扬,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铺开稿纸就是干。为了能按照周月茹的指示将稿子修改出来,他穷尽浑身解数,在结尾的两千多字里,添加了毕生所积累到的所有充满希望与光芒的词汇。甚至差点都将‘鼠友’给写成最终洗心革面,变成了一只每天二十四小时没完没了捕捉害虫的人类卫士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原本显得“乌烟瘴气”的结局,已经被赵长天改得面目全非。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下午之前就能将结局改好,而且是一个字都动不了的那种好。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街道上自行车所发出的那清脆的响铃声随风飘来。伴随着睡梦中的程潇的轻鼾声,赵长天手中钢笔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